忽闻一阵鼓声,琴声,伴着甜腻的香粉气,十数名少女鱼贯而入。她们或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衣着映照,乐器并擎;娉婷妩媚,相得益彰。
“是清河坊阮香楼的小姐们!”不知谁高声叫喊了一句,全场的目光均被这群魅惑入骨的官妓们吸引。
堂内的天井成了舞台。
她们手执各自的乐器,训练有素一般迅速占好了位置。丝竹之声重新响起,而人们的目光却并未从门口收回。
因为此时的彩楼门口,进来四个俊俏小厮,抬着一顶软轿,轿上斜卧着一名少女,锆齿朱唇,星眼晕眉。鬓发玄髻,光可以鉴。眉间一抹梅花金钿,更添媚态如春。一袭鹅黄抹胸轻拢,却拢不住呼之欲出的****;紫色薄纱滑落了一般,小露香肩竟是能够了人一半的魂魄。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爆发了热烈的骚动。
“沈盼盼!”“沈盼盼!”
这种场面陈瑶姐妹几个不适合再参与,回到座位上继续用餐,保持贵族小姐的矜持。
对于宋朝娼妓业的发达,陈瑶有所耳闻,如今见识到更感大开眼界,这种大场面岂能放过,陈瑶想着,面上表现的毫不在意,身体去很诚实的往栏边挪了挪,以便看得更清楚。
这时候的官妓,空有美貌以色侍人是远远不够的。进入一等官妓行列,名动京城,收拢士子贵公子的心,还必须有易技傍身,表现出过人的才华。
例如北宋杭州**琴操,她能纠正一官吏咏秦少游《满庭芳》的错误,官吏颇惊讶,便向琴操提出整首词改韵歌咏,琴操应声而吟,依秦词原意而生发,巧易新韵,不露痕迹,起承转合,流畅自如。
而沈盼盼的拿手绝活便是踏枝舞。鼓声起,沈盼盼踏着鼓点轻点玉足,脚上的金铃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腰肢轻盈柔软,却又在鼓声急骤时爆发出快速旋转的力量。
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烟。
陈瑶活了两世,也是第一次看到美得这么惊心动魄的舞蹈。更不用说那些青春骚动的少年们。
一曲舞毕,沈盼盼忽然拔下头上簪着的牡丹花,掷向偏角的一桌宾客。顿时起哄声一片,还有人伸长了脖子看那一桌幸运儿究竟是何人。
那可不就是大哥所在的那一桌!陈瑶顾不得矜持,趴到栏杆上仔细瞧,两位姐姐并丫鬟们也瞧了过来。只见沈盼盼深深的躬身福礼,柔柔道,“素闻陈大郎君才情冠京城,奴家身无长物,只一舞技傍身,也想求大郎君作词一首,望郎君成全。”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炸开了锅。
“佳人以一舞换一词,知礼兄莫要推托,就应了吧!”一个浓眉方脸的青年拍了拍陈知礼,大声道。
“没想到知礼兄从不与我等逛那烟花妓馆,却也声明在外,还得了阮香楼行首沈盼盼小姐的垂青!”也不乏羡慕嫉妒恨,语气酸溜溜的人。
这事其实是挺为难的。陈知礼从不是那行为轻佻的纨绔子弟,跟妓馆之人更是素无来往。若应下了为沈盼盼写词从此便落下个**名声,于前途不利;若是不应,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女子难堪,也是有失风度。
这个沈盼盼真是多事啊!陈瑶咬着后槽牙,不由得为哥哥捏了一把汗。
陈知礼起初有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承蒙沈娘子抬爱,某便献丑了。”陈知礼拱了拱手,温声道。
就着厮儿纸张,陈知礼略一思索,提笔写道,“珠露抟抟清玉宇,霞标绰约消繁暑。光投碧宵千万丈,恰如镜里人来往。当头一曲情无限,入破铮琮金凤战。百分芳酒宴宾客,再拜粉面抬敛容。”
“好一首《木兰花》!”人群中叫好声、赞叹声不断。
陈瑶也暗暗叫好。词一开头便以仙女作比,赞了整个表演团队,再点出沈盼盼娴熟大气的舞蹈技巧,最后点出是为贺宾客之表演,不落媚俗,不使自己落了**的名声,同时也顾全了沈盼盼的面子。
不愧是走暖男路线的!
沈盼盼面上看不出波澜,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是专门为自己所做的词而气恼,接过词稿后再三拜谢。
楼上的陈家姐妹均是松了一口气。大家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用餐,便匆匆结了账返回家。
临进门前,陈灵好又叮嘱了一次:“今日大郎君的事情不要再往外说了。”但陈瑶险些被马车撞上的事情却不敢瞒,母亲周氏知道后又是一阵紧张,再次给陈瑶下了“紧足令”。
陈瑶知道母亲这是关心自己,也不好反驳,闷闷的吃过晚饭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古人有一套养生法则,曰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以前陈瑶一直不明白晚餐为什么要少吃,现在终于知道了,吃得少,不积食,好睡觉啊!不然不能出去,真是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早早睡觉。
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陈瑶睡不着,打开窗户看着月亮,托腮,发呆。
眼前突然暗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窗口闪了进来。陈瑶下意识的想要大叫,却在发出声音之前被死死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来人压低了声音。
陈瑶整个人被环在来人的胸口,男子的气息近在耳边,陈瑶直觉得耳朵在发烧。她点了点头,来人立刻放开她,向后退了半步。白天的翩翩佳公子,此时换了一身玄色夜行衣,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望向一边。
陈瑶拍了拍胸口,镇定了一下才开口道,“楚郎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夜里闯人闺房的,长得丑的都叫**贼,长得好看的才配叫X郎君。
“虽然你都不记得了,但赌约还是做数的。”楚二郎君从袖袋里拿出一把小匕首,递给陈瑶,“我输了,它便归你了。”
陈瑶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了那把小匕首。不知道前尘因果,她自然没有资格替陈三娘拒绝这个“战利品”。
这把匕首倒是十分精巧,银质的刀鞘,刀柄上镶嵌了一颗绿宝石,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楚二郎君只是看着陈瑶,眼里尽是温柔。陈瑶心里叹了一声,微微别过脸去。
一时间两人无话,颇有些尴尬。
“我走了。那匕首……你好好收着。”楚二郎君打破了沉默,又回到窗边。
就在陈瑶以为他要翻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弯了弯嘴角,“你该不会连我名字都忘了吧?我叫楚英昭。”说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