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袭白袍,面如冠玉,却透着疏离;身姿飘渺,墨发三千,流泻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
黑眸深邃如一潭古泉,也只有在看着少女的时候,方才有一方柔和。
“好奇怪吖!这个人明明还活着,可死气却遍布全身;若说他已经死了,可又有绵远不息的生机在支撑着他。”少女没有丝毫的厌恶,反而是伸手把住泥泞中那人的脉象,连裙摆沾上了泥土都没去留意。
“咦,牧爷爷,这两堆土堆里面不会是死人吧?”
“小姐,里面是两个死人!”老人颔首道,宠溺地看着少女。
不过,很快老人就来了兴趣,继续开口道:“而且还是两具肉体。”
少女一听,老大不乐意了,死人不就是尸体么,不过不一会就恍然大悟,严肃地说道:“牧爷爷是说,他们只剩下肉身?”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牧爷爷,你再胡乱夸,我可要生气了!”少女吸了一下鼻子,别过头去,装作不理睬,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活死人身上,“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宁愿死也不愿意争取生机呢?”
“如果老奴没有猜错的话,坟堆里面的人应该和这人关系匪浅。”老人家说出了他的判断,接着阐述道:“也正因如此,所以这个人不愿意面对,活着但死了!”
“他是主动走火入魔的!胆识过人,平生未见。”中年男子给出了他的见解,端的是一针见血,“至于所做为何,便不得而知了!”
“牧爷爷,我们救救他好不好?”少女没有问中年男子,反而是问老人家,显然是想直接绕过中年男子。
出乎意料的,这次却是中年男子回答了:“多好的一块璞玉,为何不救呢?”
接着,与老人家相视一笑,竟是心照不宣。
这下子反而是少女为难了:“爹爹,你说我们就这样把他带回去,也不太好吧?”
“爹只是说救他,并没有说带他回宗。”中年男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稍后便做出了决定,看向老人,“至于其他的,可和我没任何关系。”
老人家会意,点头称是。
弄得旁边少女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好讪讪地自顾自捡起被泥水浸染的囚天石:“诶,这块石头好独特耶。”
……
时间匆匆。
三个月之后。
洛东阳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已经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有一半时间他一直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对外界不闻不问。在他内心的深处,一直认为王小虎的灰飞烟灭,洛老头的阴阳相隔是他造成的,只好选择逃避,选择让机体自然死亡。
在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做噩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亲人死去的痛楚,一直在自我的心魔中煎熬和折磨。
“林大婶,我来了!那个人醒了吗?”一个少女欢快地从门口进来,手上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件干净的衣服。
“张小姐,你来啦!”本来还在厨房做饭的妇人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那一身的粗布麻衣和少女的衣着相比,就显得寒碜了。
“大婶,你叫我小曼就可以了。”却原来少女的名字唤作张初曼。
那大婶听着,连忙称不敢,拘谨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这才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张小姐,你喝茶!”
“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那人醒了没。”
被唤作林大婶的妇人闻言,神色黯淡了一下,说道:“可怜的孩子,他到底受了什么伤,这一昏迷就是整整几个月。唉,可怜的孩子。”
三个月前,张初曼以及一个自称叫做张九牧的老人家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来到她家,给了她十两银子要她好好照看那少年。
平常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白银,林大婶和她的男人本来是本分的庄稼人,男人有一次在山崖采摘灵芝时候摔跛了腿,下不了田,只能靠着林大婶的一些手工换些生计。本来还怕事,但是后来见张初曼和张九牧不似恶人,再三推辞下,最终收下了银两。
昏迷不醒的少年就在这农家的后院里‘住’了下来。
期间,张初曼每隔几天都会来看望少年,林大婶也会暗地里猜测这少年和张初曼的关系,不过见张初曼大家闺秀的清秀样子,怎么也无法和少年联系起来,加上收了好处,倒是不好胡乱八卦。
来到少年的病床前,天性善良的张初曼看着少年眉头皱成了川字,还有额头上的汗珠,知道他应该是做噩梦了,不管他有没听见,微微一叹:“爹爹说了,固本培元,护住生机和心脉,伤势他帮你恢复了,但是你,唉,这样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而你又是何苦呢?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有苦恼的。娘亲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走了。爹爹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很想我娘亲。而我也因为先天的原因,无法和别人一样修炼。我知道如果你听得到的话,你是懂我说的话的,对吗?”
张初曼话匣子一打开,也许是觉得终于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罢,也或许是觉得和少年有些共同点罢,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都红了。
“你根本就无法想象,不能修炼对我意味着什么,那时候爹爹脸上笑着,可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很落寞很落寞,也常常和几位叔伯整天吵架。爹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好想替他分担分担,这样其他几位叔叔伯伯就没话可说了。”
“不过在我七岁的时候,牧爷爷发现我虽然无法修炼,但是对于木灵根特别的亲切,所以他亲自教我医道还有炼丹术。”
“我常常在想,娘亲会是天上的哪一颗星星,这样我就可以看见她了。我也会经常梦见我娘亲,虽然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娘亲。”
“但是,我一直坚信,上天总是公平的,它关闭了你的一扇门,就会补偿你另外一扇门。娘亲在天之灵,肯定会希望我救好多好多的人,毕竟,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念叨了许久,兴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张初曼见少年还是没有复苏的迹象,只好将篮子里的干净衣服放在床头,转身离去。
张初曼刚刚走出院子,张九牧似乎从空气中突现的身影渐渐凝实,朝着屋里望了一眼,丢下了一句:“信,则言出法随;不信,则万物破灭。也许你所看到的生,正是别人眼里的死;也许你见到的假,却是别人眼中的真!”
言罢,这位老人家追着张初曼的后脚跟而去,隐隐似乎是在暗中保护着她。
“信,则言出法随;不信,则万物破灭。也许你所看到的生,正是别人眼里的死;也许你见到的假,却是别人眼中的真!”
“毕竟,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两句话在少年的意识中回荡,终于,少年躺在床上的身躯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眼中没有丝毫的神采,似乎还有心结没解开。
发现少年醒来的林大婶激动地差点掉泪了,双手合十直呼上天开眼,慌慌忙忙地跑进厨房端出每天都要例行准备的鸡汤。
回来见少年不习惯地好像在找什么,林大婶会意地拿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少年的东西:“放心吧,你的东西大婶帮你好生放着呢。”
而少年翻出其中一枚朴实无华的戒指,紧紧地握在拳心,这才稍稍有点安稳的神态,仿佛这东西对他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林大婶见着少年病态的脸色,怕他病后脾胃收缩,精心地拿着勺子,吹着热气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喝。一开始少年比较抗拒,后来拗不过林大婶的坚持,只好顺着
接下来几天,少年都是不开口说话,仅仅是在看着林大婶男人的跛脚的时候,眼里似乎才有点波动,似乎触动了内心深处某一根弦。
少年似乎恢复得特别快,也能下床了,偶尔还帮忙搬搬抬抬,竟然是体力惊人。
只是晚上的时候,他经常会一个人眺望着星空,呆呆地出神。
说来也奇怪,本来每隔几天就会来看一次少年的张初曼,这次已经连续五六天没有来过了。
也许是膝下无子的缘故,林大婶和她男人对少年的慈爱竟与日俱增。
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林大婶男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停住手中的筷子,看着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抬头看着,嘴里终究还是缓缓地轻声回了几个字:
“洛东阳。”
男人一愣,本来自己还担心这孩子会不会病后留下后遗症,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心里好生开心,连道几句:“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吃菜,吃菜!”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似乎融化了多日以来的沉默的气氛;屋外,灯影幢幢,屋里的温馨,在广袤的星空下,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