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阳光在大殿的隔扇上停留了整个下午,晒着整个屋子都蔓延着热,像个蒸笼一样,日落之后,屋子里渐渐黯淡,大殿里传来太子钟留恨的声音。
“小严,再给我拿些玉水纸来,我这边的都用完了!”钟留恨轻轻叩了一声门扇,声音从窗子里传出来,十分轻微。
门外的两名公公面有难色,一个公公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声回复道:“太子爷,您还是安心在殿里休息一会,要不睡一会也行,就别为难奴才们了,要是叫皇上知道了你沉迷作画写诗,可是要罚奴才们的!”
钟留恨被监视起来,在书院的时候几乎都将那几本书熟读于心,实在是闲着没事,只好写字作画,现在连这个要求都被否决,钟留恨突然觉得,当太子实在是太可悲了。
另一名公公缩着脖子,立着耳朵静静等着太子的反应,一时间大殿里阒寂无声,仿佛钟留恨一时间真的睡去了一样。
新来的两位公公本以为躲了一劫,两人都轻轻嘘一口气,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又低眉垂首立在那里做了雕塑。
钟留恨因为去书院,原本侍奉他的人都被分派的别的事情,当然钟留恨也并不对谁有特别的情感,所以皇上派来的这两个新公公,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如今这两个小公公是刚刚从东宫调了过来,虽然侍奉皇后的差事也不算什么容易的差事,但他们已经摸清了皇后的脾性,侍奉起来也还算到位,可是钟留恨他们却是从来没有侍奉过的,只怕有什么闪失,都暗暗叫苦。
两个公公刚刚立在那里静了神思,入了定,听得门突然被“哗”地一声打开了,太子钟留恨瞅了一眼被吓了一跳的两名公公,稍有疑惑:“咦,新来的,你们叫什么?”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声,钟留恨又说:“新来的也没关系,你们去后宫四司找王传,就说是我要用画画专用的玉水纸,他自然会给你们的……”
当公公当然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四司是什么地方两个公公心里也非常清楚,只是当下他们不能去,因为奉了皇上之命要看着太子让他好好读书,别的事情一概不许,他们只好装聋作哑立在那里装作不知道。
钟留恨第一次遇到这样公公,虽然知道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他们也有为难之处,可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说:“怎么了,我的话都不听了?父皇派你们来,难道只是让你们做门神守夜来的?”
两名公公一听钟留恨动了怒,哗啦啦跪在了地上,呆在宫中久了,自然得知道保脑袋的妙计,这膝盖一弯,主子多数都会收几分怒气。
“请太子殿下息怒,我们只是奉了皇命前来侍奉太子,皇上只叫我们侍奉太子吃饭喝茶,看书写字,别的一概不许,所以请太子体恤奴才们,饶了奴才们的狗命吧!”两个人磕头如捣蒜,声音凄楚,像是马上就要被杀头一样。
钟留恨皱了皱眉,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见别人痛苦的人,看着地下软作一团的两个公公无计可施,只好赌气地又将门哗啦啦地关上了,门上的两个铜环扣着门响,直在两个公公眼里晃了好久,二人好容易才缓过气来。
回了房间,因为太阳已落,房间里的光线已渐渐暗了下来,还有一缕光线没有落尽,似乎故意在捣鬼,恰好照在一幅刚刚画好的水墨画上,那画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神采,钟留恨缓缓踱步走了过去,再一次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起了那幅图,自己的杰作。
其实钟留恨并不是一个沉迷于作画之中的人,可是从书院回来,突然心中就有这样的念头,想画,想把心中所想的人用这样的方式画出来,好在思念的时候,不用费劲心思才能一点一点将她想起来。
图中之人,柳眉弯弯,大眼睛,脂润唇满,身上的衣服好似随风翩翩,身体线条如行云流水,若不是躺在桌案之上到像是脱尘仙子一般。这画做到如此境界,也算是上等之作了,钟留恨自己看了不由也啧啧两声,不知道是为这画中的人的美丽,还是为自己这画的手法技巧的娴熟。
这明明是夜鸾的模子,也明明是夜鸾的神态,钟留恨看了,低下头来,心间有些苦楚一时无法言说,这深宫之中自然再没人敢像夜鸾那些对自己嬉笑言开,也没有像她那样能给自己快乐。
心中之喜一知觉间流露眉梢,不由又将画从头又细打量一番,仿佛真的看见了夜鸾一般,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放进了一个描着海棠的瓷质画筒里。
没有画纸不能再画,只好坐在那里怔怔发呆,玉水纸用完了钟留恨是不能再作水墨画了,看着旁边一堆宣纸,又回想起刚才画中的夜鸾,突然心生情愫,铺开宣纸提笔写道:
相思无处放,默默入画来,若说江山好,不舍弃婵娟。
一首诗成,钟留恨又轻轻呵气吹干墨迹,静默着,像欣赏大作般默默读了几次。正要将诗收起放好,突然听得门外两个公公发出动静,随即一个尖而高的声音宣道:“皇上皇后驾道……”
钟留恨因为私下扬州去救夜鸾而受了责罚,此时为了能早日不再受这样的监禁,也不敢再有怠慢,慌忙整肃衣冠上前迎接。门被一个手拿拂尘的公公推开了,门外已经是黄昏景色,一片昏然。
迎面而来的皇上那满面威风的龙颜,他步履稳健,一脚踏进了乐庆宫,看到钟留恨静静跪于当地,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皇后虽然十分疼爱皇子,但此时碍于皇上在此,也不敢过于外露于色,只好看着钟留恨轻轻弯了弯嘴角,以示慰藉。
“儿臣见过父皇额娘,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额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钟留恨此时知道谨言慎心,十分小心地抬头瞧了一眼父皇的神色,仔细辨别发现并没有看到明显的怒容,心间这才稍稍安然了一些。再看一旁的皇后更是满脸和蔼,心间那担忧也去了大半。
父皇素来对自己严厉,钟留恨多年前就了然于心,所以对父皇的威严是敬多怕少。
皇上挥了挥手说:“太子平身吧!”
说完携着皇后,二人一起绕过钟留恨走进了殿内,停在了书桌之前,皇上静静拿起案上的书,想看看太子到底在看什么书。
钟留恨站在大殿中,也不敢多问什么,静默之中,见皇上环视了一眼乐庆宫,说:“这几****在乐庆宫,应该多读些书,多写一些文章,过些日子专门为你请的夫子来了,你就可以跟着他继续读书了。你也不小了,要对国家大事多上上心!”
马皇后见钟留恨没有接话,慌忙应说:“皇上教训的是,不过我看太子平日里读的书也不少,而且他聪明机智,过些年自然会懂得理政,承揽大任的!”
皇上看了一眼马皇后,神色之中有些不悦道:“皇后,你也不必总是帮着他说话,你娇惯他,会助长他的脾气。他是什么样的脾性我自然是最清楚的,他聪明是有,不过是些小聪明……”
像极了普通父亲对孩子的那种管教,钟留恨听了自然明白,父皇是希望自己担当大任。
皇上眼中有些厉色,皇后也不好再多话,只好任由皇上看着钟留恨用这样的口气将钟留恨训斥了一番。
“你私下扬州不说,还与银龙帮的人有结交,这种事情今后再不准发生。另外,你在民间领回来的那名女子,我已经叫人将她安排在江南某处小镇,你放心,她会衣食无忧,但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容许发生,如若再发生此事,严惩不殆!”皇上词严色厉,钟留恨当然不好说什么,但听说不让自己回书院,而且将白雨薇送走的时候,钟留恨心间又隐隐一痛,难道自己一生就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吗?
白雨薇的走让钟留恨警醒,自己喜欢夜鸾,可是夜鸾的身份比白雨薇更低,那么意思就是夜鸾永远也不可能让父皇母后承认,更不可能做太子妃。想到这里,钟留恨神情黯淡,有些绝望。
皇上见钟留恨一直缄默,而且神色黯淡,以为他知道错了,就收了厉色向室内环视一眼,突然视线停留在桌上那张写了字的宣纸之上。
看起来,字是好字,笔法遒劲有力,而且十分端整,笔法初有学成,皇上脸上露出些许喜色,于是走近将那张纸拿起来浏览几眼,看到那首情诗透露些许艳俗之态儿女私情,不由心生怒气一掌将那宣纸狠狠拍到了桌子之上。
钟留恨不知道所为何事,于是慌忙跪地,还未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竟然惹得皇上这样动怒。皇上看到满满当当的画筒,一时又绕过去从中间取出一卷画来扯开一看,竟然一是幅女子的画像,那女子明艳动人,在画纸上竟然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