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刘彻一早兴致勃勃地到长公主府,硬托着我去陪他狩猎。
之前我因为新鲜,陪他去过几次。但后来渐渐的次数多了,新鲜感过去,我便失去了兴趣,想到自己会累个半死,我便浑身发颤。况且这么热的天气,我怎么愿意陪他抽这个疯。
但最终,我还是在刘彻的利诱之下,缴械投降。
这几年,我在古代除了学会认字,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骑马,而且马术竟是还不错。
因为要骑马,女装自然是不方便的,出来之前,我就换成了男装,将头发也给卷了上去,乍一看,倒还真有几分偏偏公子的韵味,第一次这么打扮时,我还调侃刘彻,是否都比他要玉树林风些,他却鄙视我道“再长几尺后方可这么说。”
我眯着眼,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嘀咕道“怎么还带着他?”
刘彻松开手中紧绷的箭羽,利箭凌厉地穿过空寂,准确无误地射中一只正撒腿跑的野兔,“郭舍人。”
郭舍人利索地下马,跑去捡拾那只兔子。
“现在知道了吧?”刘彻笑看着我。
我点点头,与他相视一笑,“这种活儿,若是你让我做,我是肯定不干的。”
“你肯做,我也不舍得啊。”
他直白的话,让我心停跳一拍,脸颊温度升高,抬起头一看,刘彻已到了我几米远外,仿佛方才的话是自然而然说出的。
郭舍人目光闪烁不定,悄悄打量了一眼刘彻的神色,贼贼地驱马到我身侧,“嫂子啊,你有所不知,太子哥哪愿意带着我啊,我啊,整日寸步不离地追着他,还不都是为了嫂子你嘛……”
我嘴角抽了抽,不信地问道“为我?此话怎讲?”
郭舍人立刻来了精气神儿,低声说道“我老郭,这不是替你看着太子哥吗,他啊……前些日子,要去那种地方……若不是我拦着,这会儿嫂子你,准定多了几个那什么……”
郭舍人说话畏畏缩缩,但我似乎也能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我盯着刘彻背影,刻意提高声音“喔?那种地方……是哪里啊?”
郭舍人神色顿变,伸出手竟要捂住我的嘴,但他始终不敢碰我,只在空气中做了一个动作,一脸惊慌地祈求我,我不理他,就是想让刘彻听到。
果然刘彻闻声,勒着马转了一个头。
郭舍人打了一个寒颤,结巴地说道“呃,我,我去那边看看,去那边看看……”
“郭舍人,回来!”
刘彻一声命令,郭舍人抖开的马鞭,软了下来,哈哈地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给你和嫂子一个独处的机会嘛。”说完,求救般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刘彻伸手过来要拉我的手,我顺势甩开他。
“呵”刘彻低笑“怎么,难不成阿娇你,听了他的话,倒真是心里别扭了?”
实际上,我根本没往心里去,郭舍人的话,往往夸大其词,“废话怎么那么多?!不是要狩猎吗?那倒是快进去林子里啊。”
刘彻拉住我的马缰,以为我是真的生气了,收起玩笑之态,“阿娇,……”
我不耐烦地转到他前面,回头看他“又怎么了……”突然,他止住声音,短短一瞬,我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寒芒,下一刻,他挥手大力将我推开,我只能看到一抹白朝这边飞来,眨眼工夫,便深深地没入刘彻心口上方,鲜红的血迹顿时将白羽,衣衫染得通红。
我呼吸停滞,张口结舌地一句说不出来,傻愣愣地看着他。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郭舍人也是乱了神。
霎时,树林里鸟群喳喳躁动起来,振翅散开。更多的箭穿过茂密的丛林,像X光线扫射一样袭来。
刘彻护着我挡掉近身的箭芒。
“刘彻!”我低呼,见他皱着眉头,左手拔掉身上那只箭,扬手拍在我座下的马脖子上,厉声喝斥“郭舍人,带阿娇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大叫着,踢开前来拽我的郭舍人,用手死死地抓住马缰,粗糙的马缰,由于大力挣着,将我的手心勒出血痕。
刘彻怒视着我,吼道“无知!你留下只会给我添乱!”
我看着他的脸色惨白,心口处的衣服已经湿透,鲜红的血液将我大脑逼迫的失去意识,我泪眼朦胧,倔强地顶撞他,“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刘彻身子一震,终于肯答应我“好,一起走!”
身后“哒哒哒”地马蹄声,穷追不舍。
这样逃命终归不是办法。
刘彻脸色愈来愈白,我只怕他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去。
我们三人弃马,藏匿到茂林山脚下的一个洞穴里。
我的心咚咚咚地跳。
我不断安慰着自己,历史上刘彻没有死于非命。
但我更怕,由于我的出现,会让历史轨迹有所偏离。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握了握拳头,镇定下来。
“我去引开他们!”我猛然起身,刘彻一把拉住我,紧紧拽着我的手,“不许去!他们的目标是我!”
“你是太子,你不能有事!”我甩开他的手,却再次被抓住。
“陈阿娇,我是太子,这是命令!郭舍人,我一会儿去引开他们,你带阿娇先走。”刘彻寒着脸吩咐。
郭舍人壮士断腕般决绝,“别争了!还是让我老郭去引开他们。”
“蠢货!滚回来!你这幅窝囊劲儿能行吗!”我毫不留情地劈脸咒骂,我并非是不相信郭舍人的决心,只是我实在担心,郭舍人家里老母身体残疾,就指望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点事,日后我和刘彻又该怎么交代,我也是在赌,堵我的性命,陈阿娇是二十八岁死的,而若我真的不幸死了,那么兴许还可以回到现代,“刘彻,你一向聪明,怎么现在犯傻了,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能调动禁卫军,我等你,我会等你来救我。”
时间紧迫,我双手齐用力掰开他禁锢我的手,不再去看他眼中的神情,更不顾他的叫喊,一扭身,毅然冲了出去。
我循着路,找到那匹马,成功吸引了那群蒙面人的注意。
刘彻长居宫中,若不是身边近臣,又有几个人知道太子的样貌身材呢。我今日穿了男装,不仔细看,倒也是可以冒充他。
我刚才一直故作勇敢,实际上此时我是无比的惊惶。
我竟然希望自己可以这样从马背上跌下去,摔死也好比被那锋利的刀刃宰割要强的多。
别怕,陈阿娇,你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怎么能怕了几个古代人。
大不了一死。不不不,我不能胡思乱想。
我要转移注意力,想想,会是谁想杀刘彻呢?
会是谁?
梁王刘武?你在想什么?!他这个短命鬼早就死掉了。
我似乎在动脑想问题,可我真的是大脑一片空白。
“啊——!”我一声尖叫,肩骨撕裂了一般的疼痛,我扭头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羽箭的白羽,我咬紧牙,口中一股血腥,学着刘彻的样子使劲全身力气去拔掉,这种疼痛真的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痛的浑身抽搐,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滚下了马背。
我感觉我就如同一个球一样,磕磕绊绊地往下滚。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我的身子被一块儿石头拦截了下来。
感受到冷气的逼近,可我就是连睁眼的力气都丧失了。
“……是个女的……”
“……臭娘们,敢耍我们……”接二连三的踢打重重地砸在了我软弱无力的身上。
就当我以为我就要被他一刀砍了时,又听道“……快去追刘彻……”
“……别管她了,这荒山野林的……活不成……”
我的意识渐渐散去,直到被一阵阴寒的冷气吹醒时,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我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布满了星星,我哪有心思欣赏,树林里传来毛骨悚然地叫声。
全身潮湿,我无望地望了一眼漆黑的四周,抚着石头挣扎着坐起来,“嘶”我吸气,肩膀上的疼痛再一次席卷全身,半起的身子,再次跌倒坐在地上,我用手摸索到一根枯树棍棒,支撑着我的身体起来。
也不知道刘彻怎么样了?是不是安全回到皇宫了?
我一怔,此时我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在担忧他的安危,我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山坳,我必须要爬上去。我动了动脚,很好,还能走,只要能走,我一定不能等死。
咬紧牙关,忍住剧痛挪动着脚步。在现代都未曾受过这样的苦,更别说来到古代后,一直养尊处优。
夜晚林子中的风有些凉,我又全身是汗,更是把我吹得直打哆嗦。
我的双腿软弱无力,头昏脑涨,硬是挣扎着往上爬。“唰”一声响,眼前一个黑影跐溜划过,实实地撞在我的膝盖上,我的身子顿时被撞的仰翻过去。
我用力扯住一株草想要阻挠我下滚的势头,抓住瞬间条件反射般地松开,我甚至来不及顾及手上的疼痛,立刻更快地伸胳膊挂在树桩上。
我终于稳住了脚,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手一看,手掌心一片血迹,混杂着草沫子,几道口子泛着乳白色的脂肪粒。
我依稀看到黑暗中多了些光亮。
“……阿娇……”
“……翁主……”
细微的风夹杂着我的名字,是的,有人在叫我,我头一次感觉陈阿娇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动听悦耳。
“……阿娇……”
声音越来越近,是刘彻。
我唯恐他们找不到我,就这样错过,用力喊“刘彻!我在这!”尽管我是费尽全力,但我的声音依然显得那么微弱,“刘彻!我在这!”我不放弃,依然放声呼喊着。
已经接近的声音却又渐渐低了下去。
我充满希望的心顿时成了失望,乃至绝望,我破口大骂“刘彻!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一定……我一定杀了你。”我满是气愤的声音到最后一点点成了伤心,委屈,嗫嚅啜泣着。
“阿娇!”
一声熟悉的叫喊清晰的传来,我被抱入了一个怀里,刘彻紧张地看着我,他的双臂微微颤抖,吻着我的手心,哑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他就这么迭声地和我道歉。
我不清楚我此时内心是什么感受,只是看到他,唯一的那丝担忧也消失不见。
“哇”我积攒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如下雨一样泼洒开,“为什么才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就这样死了……!”我狼狈至极地哭喊着,用力捶打着他,“咳”刘彻发出一声闷哼,我这才想起来他胸口处受了伤,抬头一看,染满血迹的衣襟又涌出粘稠新鲜的血迹,他竟然都未包扎就来寻我,此时由于我的责打,伤口显然又是裂开了,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这么一直抱着我。
我刚要说话,他已抢先一步问道“你受伤了?”
他颤着声音问我,我已经麻木地感受不到疼痛,经他这么一提醒,竟又是更加疼痛,“我累了,想回去。”
“好。”
这一天,我想是我这么十多年来,最最惊怕的一天。
但好在,没有人有事。
而我对刘彻,排斥抗拒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