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氏说得这样决绝,金大老爷倒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妹子你自己看着办罢!”
韩真真听着这兄妹二人对答,心里觉得荒谬无比: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争来争去,但是当事人却一句话都不能插进去。这是个什么世界啊?她听着金老爷的脚步声慢慢离去,暗暗摇了摇头,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种强烈的,想回到自己原来世界的念头。
但是怎么样才能回去呢?她来的时候,是莫名其妙地来,回去,又怎么样才能回去?韩真真深深地苦恼起来了。
这一夜韩家母女两个都没睡好,各自怀着心思。第二日,韩金氏便收拾了东西,禀报了金老太太说要回去。老太太虽然心里舍不得,无奈韩金氏去意已决,只能命人抬了轿子,将韩真真母女两个送回韩家去。
一回到家,韩金氏便忙碌了起来,先是收拾衣物,清点家中财物,这两件事便整整忙了一天才完,第二日又去店铺收取账本,回来查账。韩真真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家里开了几家店铺,雇佣了不少人手,韩家母女两人便是不做事,靠着这几家铺子,都可以吃穿不愁了。何况韩金氏的丈夫死前留了不少祖产,所以家里经济宽裕,完全不愁生计。
韩真真冷眼旁观,韩金氏虽然性格泼辣,但为人着实精明,又颇识得几个字,打得一手好算盘,每天巡视过店铺,回来就要在灯下算账,几家店铺的账目在她算盘珠下扒拉得清清楚楚,数目丝毫不爽,韩真真不由对这位“古代娘”肃然起敬。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人家打算盘,这时候见韩金氏五指飞舞,三下五除二便把数字算清楚了,比电脑还要快,想想自己最多只会拿个计算器加减乘除,大为惭愧,于是便要缠着韩金氏学打算盘。韩金氏起初不许,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有什么用?”
韩真真嬉皮笑脸地抱着韩金氏的肩膀道:“娘,人家说‘技多不压身’么,女儿多学点东西,也能为娘分忧解难。”
韩金氏叹口气,将算盘一推,望着女儿正色道:“人分三六九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又说士农工商,工匠要排在咱们前面,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在别人眼里,可算是下等人,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是会打算盘,给人知道了,不说是天生做下等人才怪?没的给我丢脸!”
韩真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奇道:“我们又没做坏事,凭自己本领吃饭,凭什么就要给分到下等人里面?再说,九儒十丐,那读书人都到了第九等了,为什么人家要高看读书人一眼,却看不起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家呢?”她这些日子都是跟韩金氏呆在家里,很少和外界接触,加上对古代向来没有研究,更是不知道外面风气如何,原来在二十一世纪见经商之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少人名利双收,只道经商乃是一件极好的生存之道,自然是不能理解韩金氏此时的说法。
韩金氏在女儿脑袋上戳了一指,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人家读书人只要考上了举人,那可就是官了,谁敢欺负官啊?所以有志气的读书人,谁都不敢看不起。”
韩真真对韩金氏的话似懂非懂,但是仗着韩金氏宠溺自己,便赖在她身上扭来扭去,撒娇撒赖,非要学算盘不可,韩金氏见她心意坚决,无奈之下只好依了她了。
她知道女儿脾气,向来是一时兴起,说学就学,说不学就不学的,只想随随便便教韩真真几天,让她知难而退,不料韩真真却另外有个心思,她不想随便嫁人,见韩金氏忙着这几家店铺,心想若是自己能学到一些经营之道,又会打算盘,帮韩金氏记记账什么的,到时候成了韩金氏的助手,她也未必舍得自己嫁出去。当下母女二人一个教,一个学,韩真真天资不差,几天之内,就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了。
韩金氏看到女儿的学习进度,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韩真真在现代操作电脑,那电脑的键盘比算盘珠还难摸,她都可以盲打,何况那么大的算盘珠子?加上韩真真熟记九九乘法表,哪有不学得快的道理?又过了几日,韩真真帮着韩金氏将账簿另外整理好,一本本的码得整整齐齐,又带着丫鬟把家里整理了一番,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窗台上的灰都擦去了,韩金氏一回到家,见到各处窗明几净,倒是吓了一大跳。
她见韩真真回来之后一直不提周家婚事,此时又越来越懂事,知道为自己分忧解难,与往日撒娇撒痴的情形截然不同,不由又喜又叹,抱着韩真真道:“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你要吃什么,娘给你做去!”
韩金氏的烹饪手段甚是高明,但平时由于杂事缠身,平日都是叫丫鬟做菜,韩真真吃得不习惯,嘴里都淡了,此时听到韩金氏说要做菜,不由大喜,拍着手掌叫好,又要韩金氏带自己去买菜。韩金氏见家里诸事皆料理完毕,这一日反正也是清闲了,心想教教女儿烹饪也没什么不好,便答应了,与韩真真换了衣裳出门。
她母女二人带了个丫鬟去街边买菜,韩金氏打算做几样风味特别的小菜,这时候便要挑选食材,一边买,一边教韩真真:“这种油菜要想炒的好吃,首先要选新鲜干净的、没有黄烂、虫眼叶子的。食材好,菜才能做得好。你看,这种就不能要。”她从韩真真手里挑出一株油菜,碧绿的叶子上面长了几个虫眼,韩金氏只看了一眼,便丢回了菜摊子,另外挑选,韩真真不由脱口说道:“不是说长虫眼的青菜才没有洒农药么?”
韩金氏奇道:“农药?什么是农药?”
韩真真话一说出就想敲自己脑袋:真是秀逗了!这个时代哪里来的农药?忙赔笑道:“我不懂选菜,随便说的。”
韩金氏没有起疑,选了一大捆青菜,命丫鬟放进篮子,付了钱带着韩真真继续往前走,又买了一大块五花肉,挑选了几根红萝卜,一根粗大的春笋,前面有卖鸡蛋的,韩金氏又精心选了十几个鸡蛋,这才带着韩真真慢慢往回走。
没走几步,忽然见前面有个豆腐摊子,那小摊子上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摆着数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一边则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皮、豆腐干、腐竹之类,一个妇人正在高声叫卖。韩真真原本是极喜欢吃豆腐的,这时候看见,忙对韩金氏道:“娘,买几块豆腐吧!”
不料韩金氏朝那卖豆腐的人看了一眼,便沉下脸来,说道:“豆腐有什么好吃的!”
她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买豆腐的人都回头望她,那卖豆腐的妇人也是一愣,随即看清了韩金氏母女两个,韩真真见那卖豆腐的妇人面容十分熟悉,这才记起此人正是周佑藩的母亲,虽然她脸皮厚,这时候也忍不住将脸红了一红,低着头便要躲开。
那卖豆腐的周婆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生意,急忙自桶里面取了一个粗瓷大碗,盛了一大块豆腐,捧着碗追了过去,拦住韩金氏母女,满面笑容地道:“韩大娘,你们是要吃豆腐么?这是今天最新鲜的豆腐,拿回去炖泥鳅最好不过了。”
韩金氏正眼也不瞧那碗豆腐一眼,嘴里说道:“我又不买泥鳅,要你的豆腐做什么?”
她略略挪一挪身子,要从周婆身旁穿过去,周婆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端着那碗豆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这时候街上不少认识这两家的街坊邻居,多少知道两家结亲结怨的事情,此时便陆陆续续站住了看热闹。韩真真见他们指指点点,不由脸上发烧,便拉着韩金氏要走。周婆捧住豆腐,一脸愁苦地望着韩真真,似乎是要她来圆场,但是韩金氏看一眼周婆,又狠狠地瞪一眼韩真真,韩真真纵然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被韩金氏这么一瞪,也就吓住了,只得低下头打算脚底抹油开溜,这时候一个蓝色的人影自周婆身后走过来,将那碗豆腐接了过去,冷声说道:“娘,你这又是何苦?”
韩真真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扭头望了过去,只见那眉宇俊秀的周佑藩不知何时出现,这时候微微弯下腰来,扶着周婆走回豆腐摊子,数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许,越发显得飘逸了,此时薄薄的嘴唇倔强地抿着,脸上一副倨傲的神气。
周佑藩并不多看韩金氏母女一眼,将豆腐放了回去,随即客客气气地问一个站在豆腐摊旁边的客人:“客官可是要买豆腐?”
那客人原本是站住了看热闹的,周佑藩神态自若地朝他这么一问,仿佛他真是个客人一般,那人一愣,随即说道:“我……我……”
周佑藩低下头来,取一片荷叶,韩真真看到他白净的脸庞上两排好看的扇子般的睫毛垂下来,阳光如碎金子般照在他的鼻尖上,煞是好看,几乎看得怔了,只见周佑藩将一方豆腐干包好了,递给那人,斯斯文文地道:“豆腐干十文钱,多谢!”
那人心中没趣,忙付了钱,摸着耳朵嘿嘿笑了几声离开。周佑藩又问四周看热闹的人:“你们都是要来买豆腐的么?”
他这样一问,有几个闲客都笑了笑,便四散离去了,倒是几个妇女笑嘻嘻地走过来要买豆腐,嘴里还说:“没想到周家小秀才也来卖豆腐,读书人卖的豆腐,说不定分外香甜些呢!”
那周佑藩听到这些言语,也不动气,只是一本正经地卖着他的豆腐,他动作不如周婆熟练,一板一眼地却做得格外认真,周婆定下心来,也来帮手。韩金氏冷眼瞧着,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轻地道:“没出息!”
她拉了女儿便往前走,两人默不出声地走了一段,韩金氏忽然想起来,自言自语地道:“对了,姓周的家里不是开了个豆腐店的么,怎么现在倒出来摆摊子了?”
她虽然嘴巴不饶人,心却不坏,不知不觉便走到周家原来卖豆腐的小店里,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