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真气喘吁吁地赶回家里,正好听到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红杏满面愁容地在家门口团团转,看到韩真真,就如见了救星,忙往门里面努嘴,悄声道:“你娘正在里面哭呢,快点进去!”
韩真真已听出那是韩金氏的哭声,小文也在哭,不过声音没韩金氏那么大。韩真真忙进了小文的屋子,只见春苗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小文坐在床边,搂住娘亲的脖子不停流泪,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泪水把被子打湿了一大片。韩金氏坐在一张凳子上,头发乱蓬蓬的也不梳一下,正拍着大腿大声地哭,一边哭着一边数落道:“我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啊!一张热脸,贴的人家冷屁股。说好说歹,让弟弟认祖归宗了!却落得两头不讨好!为了个弟弟,生生得罪了生我养我的亲娘。现在这弟弟把个要死的丫头放在我屋子里,我是做生意的人家,这样岂不是要霉三年啊!”
她没数落完,又大哭起来。小文抱着春苗哭了一阵子,忽然起来,跪倒在地上,朝韩金氏连连磕头,抽抽噎噎地道:“好姊姊,你就让我娘亲好好地去了吧!你的大恩大德,小文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想起来又觉得悲痛,哭着道:“我娘要是真死在外面,那我可真是个不孝的儿子了!”
韩真真这时候已经将事情明白了个大概。韩金氏素来迷信,在她眼里,春苗不过是金家卖出去的一个丫头,和自己没有太大干系,如今要死了,自然不能死在自己家里,因此要赶她出去。但是小文不肯。这确实是个棘手事情。眼见小文磕着头,额角碰在地面上咚咚作响,不一会已经肿起老大的一个包来。韩真真瞧着也觉得可怜,但是韩金氏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又不好劝。韩真真站在地上愣了一会儿,方向小文道:“小文,你也别让大家为难了!”
韩金氏见到女儿回来,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没开口又继续哭了起来,韩真真忙搂了搂她示意安慰。小文跪在地上却不起来,流着泪道:“这床上面的是我娘,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在外面!”
韩真真心里暗暗叹气,想道:“傻孩子,这是韩家,不是金家,你要让春苗在这里咽气,岂不是让韩家晦气么!再说,从法律上面来讲,金家老太太才是你正经的娘亲,春苗不过是金家卖出去的一个丫鬟罢了!”但是她晓得跟小文是说不清的,便道:“小文,你先起来。”
小文不肯,韩真真哄他道:“你娘嘴上都起皮了,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她喂点水?”
小文一听,这才起来去给春苗倒水。韩金氏趁机朝女儿道:“真真,你可得劝劝这孩子,万万不能让春苗死在咱们家里啊!”又看到韩真真额头上的伤,急忙去摸,问:“怎么受了伤?”
小文端了水过来,扶着春苗喂了一口,春苗已经喝不下去,小文见了,越发悲伤,连着叫了几声“娘亲”。春苗似有所感,慢慢睁开眼睛来,低声道:“好……好孩子,我是不行了。”
她喘息一会儿,又转过眼光,望着韩金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我……我是身子不干净的人,原也不配死在你屋子里,你……你也别伤心,我这就出去!”原来她虽然衰弱,神智却是清醒的,将屋子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着身子微微一侧,似乎想爬起来,但哪里动弹得了。韩金氏本来决意要赶春苗出去,但看到她这个样子,恻隐之心忽生,嘴唇动了一动,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神情极为苦恼纠结。
这时候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却是紫叶道长和李子奇,刚刚进屋,李子奇就气愤愤地大声嚷道:“真是气死我了!这什么县太爷,居然不受理这桩案子!”
紫叶道长先看到春苗情况,吃了一惊,顾不上说话,忙抢过去拉起手来把脉,一摸之下,不由眉头一锁。春苗看到道长,嘴边却露出一丝笑容,挣扎着抬起脑袋,对她道:“这位师傅,多谢你能让我见孩子最后一面!”她叹一口气,身子又软软地倒了下来,然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就是死,也可以放心了!”
紫叶道长神色凝重,这时候韩金氏急道:“道长,你看春苗还有救么?”
紫叶道长轻轻摇了摇头,韩金氏呆了一会,忍不住哭起来,说道:“我们本地的风俗,家里不能死外姓人。不然会倒霉三年的!我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
李子奇大声道:“韩大娘,你这可就不对了,小文的娘都病成这样了,难道你还忍心赶她出去?”
他气愤愤地说着,紫叶道长忙一个眼色止住了他,朝韩金氏和颜悦色地道:“韩大娘,春苗也实在可怜,你就行行好,权当积德行善罢!”她望一望外面,只见日头明晃晃地,晒得门外几棵树的叶子都打了蔫儿,便叹气道:“这样的大热天,怎么能抬出去呢?”
韩金氏见紫叶道长开口求情,也忍不住心酸,流着泪道:“春苗是我娘家的丫头,念着主仆旧情,她若是病了饿了,我自然不会不管。但是如今她成了这个样子,却如何在我家住得?”她说完又转过头去看韩真真,泪水越发落个不停,又道:“道长,我也不是个狠毒冷淡的人……本地的习俗便是如此,若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便是倒霉呢,都应在我一个人身上,那也无法。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春苗死了,若是给我女儿带来三年霉运,可怜她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儿,岂不是活活耽误了大好的年华?”
韩真真在一旁听着,这才明白韩金氏为何非要赶春苗出去的缘故,忙走上前来说道:“这个好办,李大哥现住的那屋子旁边,不是有个偏屋么?里面放的都是些经久不用的物事,如今稍加收拾,把病人运过去不就行了?”
李子奇听了大为赞同,韩金氏一皱眉,似乎有些为难,但是春苗忽然又大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青紫。小文握着春苗的手嚎啕大哭,紫叶道长忙在春苗身上推血过宫,顿时屋子里又是一团糟。韩金氏一早上都在为此事烦心,连饭都没心思去吃,此时见了这个场景,忽然一阵浊气上浮,不由眼前一黑,往后就倒。
韩真真大吃一惊,忙上来搀扶,连叫了几声娘亲。紫叶道长见状,顾不得春苗了,急忙又过来看视,摸了摸脉象,摇头道:“这是一时又急又气,晕了过去。不妨事,先扶到床上躺着,过一会子她就自己醒过来了!”
韩金氏乃是家里的主母,她这么一昏倒,顿时能够主事的只有韩真真了。韩真真与红杏扶着韩金氏躺到了床上,可巧绿苗跟福伯都回来了,韩真真见春苗病情危殆,顾不得许多,忙对李子奇道:“你且过去,把你现住的那屋子旁边小偏屋腾挪出来,我和道长扶着病人慢慢过去。”
李子奇抓抓头发,看一眼春苗,摇头道:“我看她这情况实在不太妙,不如我背着她,把她直接放我住的那屋子吧!反正我不怕触什么霉头的!”
韩真真本欲不愿,但春苗喉咙里咯咯作响,嘴里开始一阵一阵地吐出血色的泡沫痰来,只怕随时都会死去,韩真真顾不得许多了,忙点头道:“也好,你先背她过去。”
李子奇得了韩真真的命令,忙大步抢到床边,一弯腰,便将春苗背了起来。春苗早就瘦脱了人形,李子奇力气大,这一背毫不费劲。他大步流星地朝自己屋子赶过去。小文擦一擦眼泪,也要跟上,韩真真却是个明白人,忙叫住了他,说道:“你娘眼看已经不行了,还不赶紧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出来,难道叫她穿这身脏衣服去了吗?”
小文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前些日子攒的钱都给了娘了,如今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去哪里找新衣裳穿呢?不如你给我一件罢!”
韩真真皱了皱眉,这时候福伯在一旁听着,却动了气,朝小文颤巍巍地道:“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你娘是什么身份?哪里够得上穿咱们家姑娘的衣裳?再说她一个要死的人,咱们姑娘却是个闺女,穿了岂不是晦气?”
小文被福伯骂得低了脑袋,韩真真叹一口气,对福伯道:“算了,他不懂事,原是不晓得这些习俗!”
福伯气愤愤地瞪了小文几眼,便要出门给韩金氏找大夫,韩真真心想福伯年纪大,是经历过世情的,忙止住了他,温言道:“福伯,我年纪小,不懂这些东西。现下我娘又病倒了,主持不了事情。你是过来人,倒是给我拿个主意罢!”
福伯叹了口气,瞧一眼小文,又看看韩真真,说道:“眼下主母病倒,我还是先去找大夫罢!”
韩真真叹道:“我娘这是一时着急给气的,不妨事。回头我去陪陪她就好。此时这件事情紧急,眼看春苗已经不行了,总不能这样就去了吧!福伯你看到底该怎么办?”
福伯道:“其实这个简单,去前面做寿衣的铺子买一身干净衣服鞋袜,让小文给他娘亲穿上便是。春苗家里没有其他家属,不如待她咽气之后,报了官府备案,然后叫人抬出去烧化了。”
他年纪虽老,这些事情却是精通不糊涂的。韩真真听后大喜,忙叫红杏去韩金氏屋子里取了钱,让福伯带着小文去寿衣铺子挑衣服。她待二人去了之后,便命绿苗将春苗住过的屋子里面东西都搬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韩真真有医学常识,知道住过重病人的屋子里面有一股浊气,而且带了不少病菌,不干净,需用紫外线消毒;待东西都搬出来之后,又将地面扫干净,找了些生石灰洒得屋里屋外都是;最后命绿苗在厨房烧水,准备将被褥都烫洗一遍。
她安排好这些,再进韩金氏的屋子里去探视。只见韩金氏已经醒来,只是手足酸软,无力起床。韩真真问了她几句之后,见她精神蔫蔫的,又知道她一直没吃过东西,知道这是一时血糖过低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忽然昏厥,并不紧张,冲了一碗鸡蛋红糖水扶着韩金氏喝了,让她好好躺着。
韩金氏有气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对韩真真道:“真真,辛苦你了!”
韩真真将那喝完的鸡蛋红糖水顺手搁在桌子上,又给韩金氏掖了掖被角,回过眸子来微微一笑道:“娘说得是什么话?你我母女二人,原是相依为命的两个可怜人。我不对你好,岂不是白费了娘当初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韩金氏听了这番话,不由眼角湿润,在枕头上微微点头,又叹一口气道:“真真,你如今真是懂事了!”
韩真真握住了韩金氏的手,母女两个相对无言,却是心意相通。正都觉得心头温馨的时候,门外却有了动静。韩真真眼尖,见到一片灰白色衣角在门外一闪,忙问:“谁?”
她放下娘亲的手,忙出去察看,却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婆子缩肩弓背地低头站在门旁,看到韩真真,忙揩了揩眼角,叫了她一声:“真真!”
——————————————华丽丽分割线—————————————
求推荐和收藏,鞠躬,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