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氏这样一番话说来,周佑藩无言以对,低头半晌方道:“此事还望岳母大人通融些个,好歹让我明日再守一日的灵再去。”
韩金氏变了脸,双眉一竖,手指关节屈起,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叩击声,然后冷声道“这‘五七’是何等大事?后天晚上便要做法事,我也是看你父亲刚没了,所以今晚让你守灵一夜,明日再赶回咱们金家去。要知道这‘五七’事情繁多,金家又不是小户人家,规矩多得很,你是主持这‘五七’的人,仓促之间哪能办得起所有东西?少不得我帮你多操心些,这是我作为长辈该做的,旁人也没什么闲话。可是你明日若是还不到金家,岂不是让外人说嘴了去!”
周佑藩低着头不敢看韩金氏,这几日的变故,使他往日的傲气消去了大半,虽然韩金氏说话难听些,周佑藩却也不敢回嘴,只是低声道:“岳母大人,守灵三日,这是我做为周家的儿子该尽的义务。还望你通融通融……大恩大德,我、我以后自然记在心里的。”
他说的这几句话,已算是十分低声下气了,但是韩金氏冷笑道:“小秀才,前几日订的契约,你可还没忘记罢?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了,便是做上门女婿,也该有个女婿的样儿罢?”-
这几句话说得语气有些重了,周佑藩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忽然悲从中来,眼眶忍不住红了,只是强忍着不曾哭出来。他抬起手拭了拭眼角,涩声道:“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弯腰一礼,不再多说,转身冲了出去。韩金氏也不挽留他,转身自去做事,韩真真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母亲有些过分了。但是她现在做事比往日谨慎,不敢多言,便不出声收拾着小文的包裹。
这番动静不小,顺娘睡得浅,被这么一闹便醒转过来,她揉着眼睛,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可巧这时候顺娘的丈夫张秀才看了那要娶做小妾的女子,带着家人过来了。韩金氏见来了男客,忙换了脸色,堆下笑来招呼。
顺娘心里却一直想着夫君那小妾的事情,韩金氏事情多,寒暄了几句,便转身收拾东西去了。韩真真见顺娘夫妻两个似乎有话要说,她也不方便多呆,也走开自去收拾小文包裹。
韩真真正收拾着,忽然听到隔壁客房里顺娘的声音笑着问她丈夫:“相公去看了那婉娘,不知道长相性格如何?”
顺娘住的客房和小文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这墙壁又不隔音,因此顺娘声音虽然不高,韩真真却也听得清清楚楚。顺娘的相公张秀才生得五短身材,圆墩墩的脸膛,长相虽然不出众,却显得颇为憨厚,看起来像是个很老实的人。韩真真听到他也笑了一声,说:“生得倒还白净,颇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有些麻子,手脚也粗大了些。”
他语气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掩不住一股欣喜之情。这股高兴劲儿就连韩真真都听出来了,看样子张秀才对这名即将过门的小妾颇为满意。韩真真知道顺娘是很反对男人娶小妾的,只怕这时候顺娘心里肯定很不高兴。果然,顺娘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勉强笑道:“夫君也不打听打听她的性格行事如何,怎么只顾着看人家长相去了?”
张秀才哈哈一笑,韩真真听到他将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似乎是拍了拍顺娘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地对顺娘说道:“娘子,所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为夫的有了你这样的好娘子,娶小妾只要容貌过得去便行了,何必那么在乎性格行事呢?这个家,什么时候都是你来当,她一个小妾做得了什么主?”
张秀才这段话说得顺娘半晌没有出声,隔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只是想,若是性格好,做姐妹的话,岂不是处起来方便得多!你要知道,我如今有了身子,只怕生孩子之后操心不了那许多。这位新来的妹妹若是会做人行事,我也可以放心将一些家务事交给她。”
她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得体,颇有贤良的味道,只是韩真真听出来其中掩盖着一股浓浓的酸味。那张秀才却没听出来,却觉得自家娘子好生贤惠,大是高兴,趁机又道:“这才是我的好娘子呢。实不相瞒,我今日看了,觉得这女子不错,已经下了聘礼,方才择了个好日子,过几日便抬回去,只是怕你多心,方才便没说。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伺候夫君,不如就安心养着吧,家里也盼着你早日为我们张家增添香火咧!”
顺娘笑了一笑,不再说话,韩真真猜想她此时肯定一肚子的不是滋味。但是这是人家家务事,韩真真没那么傻,当然不会去多嘴多舌说什么,便默不出声地收拾东西。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顺娘就过来跟韩金氏母女二人告辞,说是家中有事,想先回家一趟,韩真真看她神色,似乎十分郁闷,却又强行忍着,韩金氏不明所以,挽留了几句,无奈顺娘一定要走,张秀才又不置可否,只得送了夫妻二人回去了。韩金氏如今事情多,哪里顾得上别人家里的事情,自然没看出顺娘的不快来,送客出门就上楼收拾去了。
没过多久,韩金氏在楼上又叫韩真真的名字,韩真真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上去,却是韩金氏和她交待了一些店铺里的注意事项,又命她将这几天的账簿再核对一下。韩真真正恨不得多了解一下家里的生意,忙一一应承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韩金氏所交待的事情都办好。
这么一忙,便不知不觉到了晚上。韩金氏也十分忙碌,韩真真在家里核对账簿计算开支,她就带了绿苗出去,韩真真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但是看她神情,显然还有许多杂事要办。果然韩金氏直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韩真真这些日子来已经渐渐接手许多事情,她的观念是无论在哪里,自己都要学会生存之道。故穿越之后,渐渐跟着韩金氏学了不少家务之类,这时候韩金氏不在家,福伯和红杏又去相帮周家丧事,整个韩家只有她韩真真一人,却也难不倒她。韩真真一边记账,一边烧火做饭,待韩金氏几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韩真真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韩金氏看着桌子上摆的一碟笋干炒熏肉,一碟烧茄子,一碟小油菜,还有一小锅南瓜汤,虽然菜色一般,味道也只是过得去,却也大觉安慰,点点头道:“真真,你如今倒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模样了!”
韩真真将椅子拉开来让母亲坐,给韩金氏倒一杯茶,又去盛一碗饭来,动作有条不紊,韩金氏十分高兴,拍着女儿的手道:“真是我的好女儿,如今竟是懂事了。”
她还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咔哒”一声响,身穿重孝的小文怯生生地站在门槛旁边,他身旁是高大健壮的李子奇。
这两人这么一出现,韩金氏便皱了皱眉,将茶杯放下来,向小文发话道:“你这小猴子,一天不见人影,倒是去了哪里呢?”
韩真真见小文双眼红肿,神情憔悴,忙走过来拉住了他道:“算了算了,娘,有事情好商量,小文还是个孩子呢,又懂得什么?”
但是韩真真这么一拉之下,小文的身子却动也不动,韩真真心中大奇,又用力拉了他一下,轻轻咳嗽一声。不料小文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将一张小脸板得紧绷绷地,满面严肃地望着韩金氏。
这时候就连韩金氏也看出不对来了,也站起来问道:“小文,你这是怎么了?”
小文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韩真真瞧了李子奇一眼,又看看小文,直觉这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忙道:“有什么话都进来说罢!”
她将两人都让进屋子里,小文却不坐,李子奇也不坐,韩金氏见两人神情不对,便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些天家里事情多,我也没心情管那么多了,小文你有什么心事,便痛痛快快说出来,别给我绕弯子。”
韩金氏这么一发话,小文这才低声道:“姊姊,我想好了,过几天,我想跟李家哥哥一起去他们桐城派。”
韩金氏愣了一愣,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愠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时候还想着出去玩儿?”
小文不自在地扭着手,轻声道:“我不是出去玩。我想跟李家哥哥去山上学武功,以后好不受人欺负!”
这话说出来,韩金氏和韩真真都是一愣,韩金氏呆了一会儿才道:“小文,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文轻声道:“我不想读书,想学武功……”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啪”地一声,只见韩金氏满脸铁青地站起来,手在桌子上拍了一拍,那碗南瓜汤都被震得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汤汁来。小文吓得身子缩了一缩,就连李子奇都悄悄吐一吐舌头。韩真真忙站起来道:“小文你还小呢,怎么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一面说,一面给韩小文使眼色,但是小文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这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要学好武功,以后给我娘报仇!”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韩金氏寒着脸,对小文道:“你好,你很好!”
韩金氏气极反笑,说完这两句话,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冷笑几声才道:“我如今才晓得,好人是做不得的。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到底!如今你们个个都当我是恶人呢!”她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小文,凝视了片刻,又道:“当年父亲要我多关照你,我想着你是我弟弟,多照顾些儿,原也是个道理。但是那几年,你养父刘三,却把咱们金家当了摇钱树,样样都靠咱们出钱。我拼着让母亲责怪,姑嫂反目,好容易说服了兄弟们,给你认祖归宗了,又给你分了田地房屋,只想着往后日子安稳了,找个教书先生,让你读书识字,哪一日长大成人了,再给你娶一房媳妇,谁想到你今日竟不认我们金家了!”
小文忙道:“姊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他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韩金氏铁青了脸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你的娘是我们金家的老太太,你还有几个娘呢?你要给谁报仇呢?”————————华丽丽分割线————————抱歉断更一个月,坐月子啊没办法,俺家小宝宝出生了,七斤重,难产,生了三天。幸好母子平安,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