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卫玠护在身后的小厮傅辰,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听到那周镳说要逮卫玠去见官,不由的心下惊惧,竟扑通一声跪在了那周镳身前。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看这模样是服软道歉,听这口气却是不忿。
“哼,小小刁奴,还当自己是梁山好汉不成?”周镳不屑的瞥了那傅辰一眼,半点没有谅解的意思。
“傅辰,你给我起来!”卫玠一把拽起傅辰,道,“自古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跪天跪地跪父母,何曾要跪那不相干的人?”
“你什么意思,这撞了人还撞出理了?”周镳怒问道。
“既然你要说理,咱们就说说这‘撞人’的理!”
他卫玠前后两辈子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可不比他在大明朝这几年里吃过的盐少,这周镳分明是对他起了莫明的偏见,如今不过是借题发挥,对付这种傲慢又自以为是的文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以理服理,让他哑口无言,故此,卫玠一改息事宁人之态,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说他撞了你,你有何证据?”
周镳冷笑道:“我这一身的水渍,不是证据?”
“不过是你的衣裳沾了他壶中的水,岂能证明是他撞了你?”
“你这是要胡搅蛮缠!”
“我说的在不在理,咱们情景还原一下便是。”卫玠扫视了一番地上的狼藉以及傅辰和周镳所站的位置,而后一指杨文聪和吴韬,问周镳,“当时你是与这二位同坐南席,而后骤然起身走向门外,可对?”
“没错。”周镳随意应道,对卫玠所谓的‘情景还原’很是不屑。
“据我所知,当时傅辰提着水壶由东侧角门入内,而后向西而行,因为当时坐在西席的孟夫子要了一壶碧螺春。孟夫子,我说的可对?”
那孟夫子正可惜那一壶碧螺春,听到卫玠问话,赶紧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你由南向北而行,打算出门,却不巧撞到了右手提着茶壶的傅辰……”
“笑话!”周镳哪里会服气,立时插言道,“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我绕进去?方才就是这小奴撞得我,还洒了我一身茶水!”
“急什么,我自有我的道理!”卫玠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傅辰背东面西而行,而你是由南向北疾走,若是他迎面撞了你,这壶茶水该泼在你的前襟和鞋面上,而他因为个小不及你人高马大,该是摔倒在阁下的右手侧。”
说到这里,卫玠微微一顿,手一指地上的水渍和傅辰摔倒的位置,继续道:
“但从现场来看,傅辰方才是面东背西仰躺在地,而你身上的水渍则多在左后襟下摆处,鞋面上更无一滴水渍。这也就是说,傅辰当时刚好走到你身前,但你没有注意到他,且因为疾步行走,直接撞了上去。他被你撞翻后,右手被水壶溅出的茶水烫伤,故而不慎让茶壶脱了手,才使得这茶壶由西向东滚落到你身后,溅湿了你的衣摆!”
“精彩!”吴韬忍不住低声喝彩,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是周镳这边的,为好友的对手喝彩似乎不太厚道。
杨文聪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言道:“这小兄弟倒是眼明嘴利,仲驭这回是碰上对手了!”
此时,厅堂内丝竹俱歇,众宾客交头接耳的看着周镳、卫玠等人,好似他们是那粉墨登台的角儿,待听到卫玠有理有据的分析和推断时,不禁纷纷叫起好来。这让本就哑口无言的周镳越发尴尬难堪。
“所以该道歉赔礼的是阁下你!”卫玠笑眯眯地看向狼狈的周镳,道,“哦,对了,千万别忘记替孟夫子把茶水钱付了!”
“你……”周镳从来没有这般理屈词穷过,气得脸红脖子粗,真真是将多年来的斯文修养丢了个底掉儿。
“这是怎么闹得!”
清芳院的鸨母方美娘适时的出现了,她朝着几位公子爷福了福身,便与那气急败坏的周镳轻言细语起来:
“这位公子有礼了,奴家是这清芳院的方妈妈。观公子气度定是高门子弟、贵家俊才,能来奴家这破落小院,当真是蓬荜生辉。没想到奴家这小厮却是个眼拙的蠢物,竟恼了公子,真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见周镳爱答不理,方美娘不以为意,仍旧柔声言语道:“奴家斗胆劝公子再多留片刻,好让奴家仔细赔个不是。若是任您这般出得门去,奴家被人啐一句不知体统倒没什么,却没得辱了公子您的身份。奴家这就快快地遣人为公子置办一身新衣裳,还请公子随奴家往内堂歇息!”
这方美娘是个四十许的妇人,原也是位小有名气的花魁娘子,如今虽年华渐逝,却不减当年**体态。这般温言软语下,十有八九的男子都要柔了心肠。
周镳本就是骑虎难下,这方美娘适时的递了台阶,他虽心下别扭面上难堪,还是顺势应承了下来。这小小的风波就此掀过。
方美娘带着一众美婢簇拥着周镳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临走前却狠狠得瞪了那卫玠一眼。
笛声再次响起,清芳院的厅堂内瞬间恢复了方才歌舞升平的模样。
杨文聪遣了身边的长随去照应周镳,自己则与吴韬二人继续听曲。却不想那卫玠竟主动找上了他们。
“二位兄台有礼了,可介意小生与二位同坐?”
杨文聪与吴韬二人颇为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少年郎。杨文聪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道:“我们与那位周兄可是好友,你不怕我们与他同仇敌忾,给你冷脸?”
“二位是雅人,自然有得是雅量。小生虽是年轻气盛了些,却是对事不对人,有理对无理罢了!”这说话的功夫,卫玠已然不知不觉的坐到了二人身侧,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他与这二人是相熟的好友呢。
“小兄弟,你寻我们,莫不是要与我们做赌友?”杨文聪打趣他道,“我们可不曾准备五百两银子!”
“见笑见笑,方才不过是与那几位员外逗个闷子。”卫玠爽朗一笑道,“小生姓卫名玠,尚无表字,二位若不介意,直呼姓名便是。”
卫玠的爽气很对杨文聪的胃口,他摇头失笑道:“直呼姓名却是不妥,我们二人虚长你几岁,便拿大唤你一声‘贤弟’罢!”
卫玠自无不可,礼貌问道:“却不知二位兄台如何称呼?”
“贵阳杨龙友。”杨文聪潇洒不羁。
“仪真吴伯源。”吴韬温和有礼。
“杨兄、吴兄,小弟有礼了!”卫玠与二人重新见礼道。
这两厢里互换了名姓不知不觉便亲近了几分。
“我观卫贤弟你当是个知书识礼之人,怎得小小年纪便混迹这烟花柳巷,不怕荒废了学业,受家中长辈责罚?”杨文聪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口气,颇有劝诫之意。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小弟觉得当是‘益者四友’才对!”
卫玠的答非所问让杨文聪与吴韬二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他解释道:“二位兄长与小弟相识不过盏茶,却能如此规劝,岂非诤友?二位便是小弟这第四友啊!”
二人恍然,不禁抚掌而笑道:“荣幸之至!”
“小弟虽然顽劣,却非那眠花宿柳的浪荡子,不过是闻听这清芳院的方芷小娘不仅会唱南曲,还有一桩逸闻,故而好奇心起罢了!”
二人闻言不禁向那戏台上看去,那方芷小娘仍作那杜丽娘的情态,眼波流转处,似情动似春怨,虽已将寻梦一折演绎到了尾声,却是余音不绝,余味犹存。
“却是何逸闻?”吴韬好奇问道。
“这方芷小娘虽在金陵城里名不见经传,但在这珠市里却颇有艳名,加之她曾随郝可成戏班的傅大家学戏,这身价自然与她人不同,若没有百金,那方妈妈哪里肯任她与人共度春宵!”卫玠煞有其事的分解道。
杨文聪闻言失笑道:“还说不是来眠花宿柳的,那方芷小娘怕是比你年长了不少吧!”
“小弟哪里敢有这心思,若是家父知晓了,还不拿大藤条子追杀我!”卫玠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逗得杨、吴二人哈哈大笑。
待二人笑罢,卫玠继续道:“听说这方芷小娘自立了一门规矩,说是若能解了她出得考题,便自荐枕席,不收分文!”
“这倒是有些意思,却不知是何题目,可有人解了?”吴韬问道。
“听说是一联绝对,这都出了大半年了,却是无人对上。”
二人闻言立时有了十分兴趣,杨文聪问道:“这上联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这个……小弟虽好奇,却因才疏学浅不敢去出乖露丑,故而不知到底是何联。”卫玠鼓动二人道,“我知二位兄长皆是饱学之士,不若带小弟一道去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