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十余岁的男子一出现,正大喇喇的坐在厅堂内的程云礼赶紧站起身来,他摆出一副乖顺模样与那男子言语道:“大哥,你怎么来啦?”
却原来这男子是程云礼的长兄,程云纲。方才程云礼因劝不动周用开口,他竟然也不恼不闹了,一个转身便坐在了他方才所指的空位上,也不管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他姿态随意的一展折扇,神色从容的冲周用露齿一笑,笑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竞拍会能否顺利就看周掌柜的态度了。
此刻见程云礼不似方才那般招摇霸道,周用终于稍稍安心了一些。他赶忙上前迎接三位贵客,“唐掌柜、周掌柜,别来无恙……却不知这位是?”
“果然是没眼力界,这是我大哥,我们程家未来的当家人!”程云礼不甘寂寞的上来插了一嘴。
“云礼,不得胡言!”程云纲斥了程云礼一句,继而与周用拱手为礼,道,“鄙人休宁程氏布行程云纲。我这弟弟喜欢胡闹,扰了周掌柜的新书会实在抱歉!”
“不敢不敢。”周用回了一礼,顺势延请三人入席。
随着唐、周两家书坊的正式加入,此次新书会的竞拍热度再次提升,周围的看客们开始纷纷猜测《笑傲江湖》的书稿到底会花落哪家,甚至有人还为此设了个赌局,引发了一场热烈的押注活动。
待周用正式宣布竞拍开始后,这一场举牌竞价的书坊明显增多了不少。其中那些在上一场竞拍会中败下阵来又见识了一番新书热度的书坊更是成了竞拍的主力。唐、周两家因方加入进来似乎还不是太适应这样的场面,但他们在熊、余等几家大书坊的感召下也举牌加了几次价。于是乎,《笑傲江湖》很轻松的便达到了一千两的高价。
王氏东书楼和光启堂两家书坊的此次表现亦是相当博眼球,但凡唐、周两家大书坊竞价,他们就紧跟着加价,较劲的味道那是十分的浓烈。唐、周两家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有人挑衅,他们自然不甘示弱,到最后,其他书坊都成了配角,唐、周、王三家成了竞价台上最耀眼的小生和花旦,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叫价叫的连卫玠都替他们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了。
“这三家书坊疯了不成,一本小说书稿喊到两千两,可赶得上前宋古本了!”周镳皱着眉头批判着这出在卫玠眼中的十足好戏。
“王氏是决定跟唐、周两家叫板了,现在他们争得不是书稿,”卫玠勾唇一笑,道,“是面子!”
“得了面子却伤了里子,这是何必!”杨文聪对这出**裸的砸钱大战表示反感。
在这场竞价中,首先退场的竟然是最有实力的唐氏文林阁,这让卫玠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最后王氏光启堂以两千五百两的天价胜过了周氏万卷楼,夺得了《笑傲江湖》的刊刻权,一时间成了五柳居内外最被热议的书坊。
周家书铺发起的这场空前绝后的新书会就此落幕,卫玠默默心算了一番,此次开展新书会,光是出售两本书的刊刻权就赚了近三千五百两,刨除他们之前做宣传以及请客吃饭、找托儿等各项支出,净赚约三千两之巨,这可比卖身赚钱多啦!
周用和郝秀才皆是喜笑颜开,一个忙着招待两家王氏书坊以及其他各书坊的人入席用膳,一个忙着咧嘴偷乐,看得杨文聪等人一阵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咱们是不是去向周掌柜打探一下卫先生的事情啊?”吴韬提议道。
“既然知道周掌柜与卫莱客相熟,咱们也无需着急,待他闲下来,咱们再去探问就是了。”
杨文聪思虑周全。如今的周用显然成了各家书坊关注的焦点,时不时的便有人找他聊上几句,或是表达下次合作的心意,或是打探卫莱客的情况,或是想在新书发售中分一杯羹,亦或是对新书展销会的售书形式充满了兴趣来旁敲侧击学习心得……真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可想而知,周用已然成了团团转的陀螺,那是分身乏术啊!
闻得吴、杨二人所言,乐得清闲的郝秀才笑意盎然的瞥了卫玠一眼,心中暗乐,这群人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卫先生长卫先生短,偏偏就是不知道卫先生近在眼前,当真是有趣啊!
卫玠没有周、郝二人这份挡也挡不住的喜悦之情,他送走了杨文聪三人后,径直吩咐郝秀才道:“晚上请周掌柜在老地方见,我有些事要交代他。”
见卫玠一副淡淡然的模样,郝秀才奇怪道:“小宝,咱们今儿可是赚大发了,你怎么没点表示?莫非是乐傻了?”
“现在还不到乐呵的时候。”卫玠站在窗前,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不能将鸡蛋放在同一篮子里,这是常识。王氏太过求胜心切了,咱们不能跟着犯糊涂!”他眼中是窗外热热闹闹的宴席和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剧目,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忧虑。
望着眼前神色不明的卫玠,郝秀才无来由的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感,他蓦然发现眼前这个方及束发的少年竟让他觉得陌生,他认识的卫玠是早慧贴心的小兄弟,是嬉皮笑脸的促狭鬼,是机灵幽默的智多星,是八面玲珑的小大人,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沉的模样,像极了戏文里沉稳干练、老于世故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让别人捉摸不透,而他自己却已将一切尽在掌握。
发现郝秀才半天都没出声,卫玠转眸看他,却见他一脸惊异的盯着自己,不禁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啊……哪,哪有……”郝秀才讪讪收回目光,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好似一个没好好读书的腼腆学生被夫子抓了现形。
卫玠将郝秀才的反应看在眼里,但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并没有深想,他继续吩咐道:“你也别闲着了,去帮周掌柜应酬应酬,顺道告诉他,先稳住王氏书坊的东家,别忙着下定论,条件什么的咱们可以慢慢谈。至于其他书坊若有意合作,也别忙着拒绝……既然上了独木舟,咱们不妨多绑些人进来,免得船不稳当,翻得太快!”
对于卫玠的前半段吩咐郝秀才懂了,可后半段关于独木舟什么的,他却是似懂非懂,心里头对卫玠的那种莫名敬畏不禁又添了几分。
五柳居对门是一座茶舍,其中一处颇为清净的雅间内,正闲坐着几个人,一旁还有几名侍从陪同,其中一人正是从厅堂内消失后就未再出现的文林阁小伙计大耳。
“我原本是不看好这出戏的,没想到还真让周用给唱下来了。”说话的正是大耳的东家,文林阁的主人,唐锦池。
坐在唐锦池对面的是周氏万卷楼的东家周曰校,他神色郁郁的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王氏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心思也太明显了,若非他们掺合进去,哪里能引得熊余几家的掌柜出马,如今闹出这偌大的动静,却让你我好生被动!”
“也不知道给周用出谋划策的是何人,”周曰校道,“我估摸着,此人就是拿捏准了王氏的心思,然后拿他当饵,钓咱们这些大鱼呢!”
“若真如你所言,此人的计划可是被咱们给搅合黄了。”唐锦池笑道。
“未必。”周曰校摇头道:“看今日的情形,卫莱客三个字和那两本书怕是要红火一阵了,王氏虽然出了大血,但他们花的是不是冤枉钱却不好说。”
“你是怕,这场新书会,真如了王氏的意?”
“他们能不能如意,我不知道,不过大赚一笔是肯定的。”
唐锦池老神在在,道:“咱们也别忙着眼红他,王氏此次虽然出足了风头,但他若真敢吃下这独食,只怕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咱们且看他能红火几日!”
“老兄你总是能一语中的!”周曰校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新书会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咱们以前卖书,都是绞尽了脑汁,从请名流题跋、点评,到用好纸刻好书,还有什么插图彩图更是层出不穷的往里添,甚至到了减价抛售的地步,可咱们废了那般牛劲,这效果竟没有人家两场说书下来的反响轰动……”周曰校摇头赞叹道,“人才啊,真是人才!”
“老兄,你这话说的,咱们做得是长远打算,这新书会也就是昙花一现。”唐锦池道,“况且,这种方法也就是适合小说、戏曲,其他的书是没办法如法炮制的。再说,咱们刊刻书籍自然是为了挣钱,但那些文人即便心里头明白,嘴上可不会这么承认,咱们若真敢拿他们的书稿去叫卖,非得把咱们这近百年的名声给搭进去不可!”
“嗨,说得也是,这脸面,咱们丢不起!”周曰校道,“不过咱们不学,我看按如今这书坊界的行情,想要效仿的怕是大有人在。若此法当真有效,到那个时候,鲤跃兄,你果真能不为所动?”
唐锦池淡然一笑,道:“你这可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此法能形成一时轰动,关键在‘出奇制胜’四字,若人人都用此法,便如见沿街叫卖的小贩,也就不足为奇了,哪里还能有这般影响?”
唐锦池这一观点,周曰校大为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第一个想出奇招者,是不可小觑。”唐锦池转而问自家的老掌柜道,“墨斋,你方才在对面打听到了些什么?”
文林阁老掌柜上前回道:“那周用口风紧得很,只说是偶然间想到的主意,其他却问不出什么了。”
“那个写书的卫莱客,他的消息可打听到了?”
“也不曾,周用还是那套说辞。”老掌柜如实道,“方才程四公子大闹新书会,据说就是为了逼周用松口,奈何那周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透露半分。”
“还真够神秘的。”周曰校道,“这出主意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卫莱客?若是周用自己想出得主意,大可不必如此含糊其辞、遮遮掩掩。”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唐锦池对周曰校的推测颇为认同,他吩咐老掌柜道,“你且找些机灵的人,给我多注意一下周用这几日的行程,看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