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来到办公室，姚晓木看到桌上有关于号召教职工参加校运动会的通知。这次运动会要求教职工与学生们积极报名参加，学生们以系为单位报名，教职工以处室部门为单位报名。看来，动员大会已经提前开了，否则，严必文是不会那么重视到一上班就给姚晓木打电话的。
“姚晓木，桌上的通知看到了吧？你看看，合计一下，我们处报什么项目？你擅长什么？”
姚晓木半天没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通知，才明白了严处长说的是什么。“啊，好的，我看看他们报什么项目。我么，擅长跑步。”姚晓木说。
“是吗？真的出乎意料！那很好，我还就是担心跑步没人呢，那你就报100米吧！”严处长语气轻松了许多，“如果得了奖，我们办公室是要奖励的。”
“哈哈，好啊，奖什么？”姚晓木立马来了精神。
“你喜欢写写画画的，就奖你一台笔记本电脑吧！”没想到严处长竟然这么爽快。现在，姚晓木只恨自己怎么不是刘翔，否则，那台笔记本电脑还用得着担心吗？
当然，姚晓木说自己擅长跑步是有一定的依据的。记得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在校运动会上，姚晓木获得过1500米女子组长跑亚军。当时报名的有四个同学，结果，在比赛过程中，一个尿了裤子，只好中途下场换衣服，一个因为呼吸困难半途而废。在第一名把姚晓木甩了将近一圈半的情况下，姚晓木坚持跑完了比赛，拿了亚军，也就是第二名，或者说，最后一名。
报名表很快填了并且交上去了。金一轩报的是铅球，周阳阳报的是跳远，唐庆生报的是跳高；姚晓木呢，当然是100米。当周阳阳听说严处长许诺姚晓木的奖品后，垂涎欲滴，只有唐庆生比较冷静，他说：“这个奖品有难度，否则，领导不会许诺这么贵重的奖品，不然，那他拿得出来这么多吗？”想想，也是，假如他们仨都拿了奖呢？就不发奖品？也不能专门针对姚晓木一个人呀？否则，那就是不合理不合情。为了进一步落实消息，姚晓木特意走出办公室，用手机给严处长打了电话问奖品的事情，没想到严处长说：“姚晓木，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呢？那还有假吗？我说到做到，假如你拿了教职工组的100米冠军，我决不食言。至于那几个，他们不得奖说明身体素质不行，得奖那是应该的，可以从精神上鼓励表扬他们。不是有几个宣传栏吗？到时候贴个表扬信就OK了。”
姚晓木喜眯眯地挂了电话。
事后，姚晓木才明白严处长准备重奖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语重心长地对姚晓木说：“姚晓木，只要你得了冠军，就马上兑现。你知道我为什么准备重奖你吗？因为你负责学生就业。这次运动会是一次很好的展示你才华和个性的机会，我们要通过运动会上的冲刺和拼搏镜头，向所有学生传达一种信息，人生是要奋斗和拼搏的，否则，就没有希望。学生们看到你，会说，啊，那不是我们的姚处长吗？连她都参加了比赛，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参加竞争呢？”严必文话虽这么说，其实，他也有他的考虑：说香樟学院说是一个大学，还不如说是一个大的秀场。特别是集体活动，各个处室都是卯着劲儿地露脸和出风头，因为领导们都看着呢，假如招就处在运动会上表现突出，那还不是他严必文领导有方？所以，这种表面文章不仅要做，而且要下功夫去做去重视。
姚晓木还是有些不解。姚晓木不明白为什么假如周阳阳他们拿了冠军不奖而要奖自己。严处长说：“你是不同的，姚晓木，毕竟，你年纪大一些，平时又有些懒散，所以，假如你拿了冠军，那影响是不同的。”
原来，严处长最关键的一句话是“你比较懒散”，姚晓木终于明白了。
人争一口气。姚晓木在心里对自己说：姚晓木呀姚晓木，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被人批评呢？看看严处长，多么高明的表扬，其实，人家在变相批评你呢，而且，你听了这样的表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人生的酸甜苦辣诸多滋味都在其中了。
办公室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就业推荐表上学期就发到各系部去了，可有的学生给弄丢了，于是，又申请来拿，表是有印刷成本的，为此，姚晓木要求周阳阳收5元钱的工本费，这叫故意增加成本。还有的学生连自己的就业协议书都弄丢了，也来办公室要。对于就业协议书，严必文叮嘱过不能随便发，即使拿钱，也不能卖。周阳阳每天就在那儿发表盖章什么的，态度倒也耐心。金一轩整天挂在网上搜索一些就业信息然后发布到就业网上。唐庆生负责打电话，联系珠三角长三角的一些企业到学校面试。大家倒也忙得不亦乐乎。下班后，在姚晓木的带动下，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赛前训练。
虽然他们仨没有短跑项目，但因为没有参照物，所以，只好与姚晓木一起陪练。运动场跑道上，他们四个排成一排，姚晓木在中间，随着周阳阳的一声令下，他们箭一般地向前冲去。只是，随着速度的加快，姚晓木越来越像箭弓，落在最后面。周阳阳最前，唐庆生老二，金一轩第三，大概快姚晓木三秒。
等姚晓木喘着粗气跑到前面终点时，收获了一排同情的目光。周阳阳说：“姚处长，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嫉妒严处奖你笔记本。”
金一轩也说：“奖笔记本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姚晓木咬咬牙，说：“还愣着干吗？继续练！”
运动场东面，姚晓木发现教务处的也有几个在练习短跑，还好，是男的，和姚晓木不是一个组，跑再快也没可比性。训练结束后，姚晓木给周阳阳布置了一个任务，叫他打探一下教职工100米女子组的都有哪些人参赛，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她汇报。周阳阳说保证完成任务，尽最大努力摸清敌情。
姚晓为备战校运动会而艰苦训练时，感受到的是另一种酣畅淋漓的乐趣。首先，是姚晓木三里臀的臀围发生了变化，皮带缩了一格，每当姚晓木穿着运动衣呼吸着清晨清凉干净的空气向运动场跑去时，心情就格外舒畅。姚晓木的腿骨因为弯曲跳跃腾起而增强了柔韧性。训练完后，姚晓木会在食堂吃上一大碗热干面，边风卷残云搅草一样把面搅进肚子里，然后喝上一杯热豆浆，用餐完毕，意犹未尽，姚晓木又返回食堂窗口买上一根油条，边走边吃。
龚紫燕近来有些疏远和低调，一直没有和姚晓木联系，姚晓木也因为忙，没空搭理她。没想到今天在食堂门口意外撞见了。姚晓木问龚紫燕最近怎么样，为什么没有消息，龚紫燕说：“木木，你完全不关心我，我最近忙相亲呀！”一听相亲，姚晓木立马来了兴趣，说：“是吗是吗？说来听听，都见了谁谁谁了？”
“见的可多了，东湖相亲文化节，听说过没有？”龚紫燕说，“别在门口挡着，人家不好走路，要么进去请我吃点什么。”
“行行行，吃什么，说！”姚晓木又返回食堂。卖油条的师傅看见姚晓木，乐了，那意思是不会又来买吃的吧。果然，龚紫燕说：“给我来两根油条一杯豆浆吧，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姚晓木只得硬着头皮又去刷油条的钱，坐下后，对龚紫燕说：“你快点讲，现在不早了，没工夫唠嗑。”
食堂里热气腾腾的，除了食物的热气，还有暖融融的人气，姚晓木坐龚紫燕对面，听她说开了：
“这东湖相亲文化节呀，还真的是闹腾起来了。你猜去了多少人？5万。全部是单身。男的，女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哪里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你倒是说说你看中了哪个？”姚晓木真替她着急。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倒是听我说呀！好家伙，你看那东湖广场，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那架式，就像百年难遇的庙会。” 龚紫燕仍然在那里描述着场景，模仿宋丹丹做了个夸张的小品动作。
姚晓木白了她一眼，说：“你再不直接进入正题，我就走了！”
龚紫燕说：“好，好，话说我正走着猫步徜徉在美丽的东湖堤畔时，迎面而来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大爷，他在我面前站住了，笑眯眯地说，‘姑娘，请问你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的？’我把大爷上下打量一番，说，‘您有什么事？’大爷说，‘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去我家里看看？’我吓了一跳，这个老色鬼，竟然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了。我忙把自己温柔的目光化作两把利剑，正色说道，‘抱歉，我不认识您，请让开。’那大爷笑起来，说，‘姑娘，你误会了，我是给我儿子相亲，他工作忙，没时间来。’木木，你说滑稽不滑稽，你说，人这不成了牲口吗？弄这么一个集市，然后随人来挑？”
姚晓木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说：“那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这辈子，找着就找，找不着，大不了就当一辈子老姑娘，有啥了不起的。我算是看透了，再也不参加这样的活动了。”
姚晓木突然想起办公室的那两个和尚，一拍脑袋，笑起来：“哎，怎么这么笨哪！碗里本来就有了，还又跑去人家锅里找饭吃！得了得了，你的事包在我身上，别操心了。”
龚紫燕瞪圆了眼睛：“木木，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就你那审美观？算了，别浪费我的感情和青春！……要不，你先透露点？”
“这个，这个……周阳阳怎么样？”姚晓木问。
没想到，龚紫燕的嘴巴一瘪，要哭的样子。姚晓木纳闷了，小姑娘也不至于这么不坚强呀，你要是不愿意就说不行算了，人家周阳阳也不至于糟糕到那样的地步，竟然一听到人家的名字想哭。
“什么意思？”姚晓木追问。
“就他？成天打游戏，到时候谁赚钱养家呀？得了吧！” 龚紫燕说。
“对了，唐庆生如何？还比较稳重。” 姚晓木看看表，快到上班的时间。龚紫燕说：“唐庆生是谁？”姚晓木叹了一口气，说：“唉，白费蜡。”忙起身告辞，回头说，“你就等着穿婚纱吧！不过，要注意身材，别到时候把婚纱撑破了。”
对于做媒，姚晓木还是充满信心的。虽然金一轩曾经如此评价姚晓木——姚晓木呀姚晓木，你的想象力真的是太丰富了，丰富到只要看到一个蹲着撒尿的一个站着撒尿的，你就会把他们撮合到一起。
这话还真的不假。姚晓木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人家还没情的时候姚晓木就愿他们成为眷属，就有点多事了。不过，龚紫燕是姚晓木的朋友和死党，唐庆生是姚晓木的下级，假如连这个媒都做不成，那姚晓木就白在香樟学院混了。
人怕当面，龚紫燕离开后短信告诉姚晓木说：院办周妈妈说她儿子不错，如果瞧得起，到时候可以见见面。龚紫燕问姚晓木该如何处理。姚晓木说：“见就就呗，她家儿子能吃了你？何况，周大姐人那么好，到时候嫁过去恐怕掉到蜜罐子里去了哦。”龚紫燕回复：有理有理，听处长大人的。
既然周彩红已经打了龚紫燕的主意，想把她掳为儿媳，姚晓木于是打消了将唐庆生介绍给她的念头。这也正好，免得到时候落得个利用职权的罪名。做红娘不比别的，人家假如相不中，但因为她的面子又不好拒绝，那就显得不怎么好了。事后，姚晓木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多余了，龚紫燕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唐庆生是谁？”姚晓木奇怪地问道：“是？”龚紫燕神秘地说：“是苏明铭家亲戚。细节你就别问了，反正是他们家亲戚。算了吧，他们家的人，我可惹不起。”姚晓木喃喃自语：“难怪。”
《香樟学院系部学生工作目标管理》责任书签字仪式终于隆重举行。
一号会议室重新进行了布局，签字台放在会议室中央，H省电视台及省报记者等云集一堂，等着这庄严时刻的到来。会议开始前，苏明铭已经准备好了给记者的红包，每人500，红包装在一个档案袋里，龚紫燕管着。参加会议的主要是系主任及书记院长，加上其他所有的中层干部。到会的记者们在进入会场前在签到薄上签了名，龚紫燕站在旁边，每一个签名结束，龚紫燕就谦卑地发一个红包。记者们自然而然地接过，放进包里。这边记者鱼贯而入，那边各位领导们已经就坐。院长周海林主持，每轮到一个系，系主任就到签字台前坐下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院长也签上名字。每一轮仪式进行时，闪光灯一片闪耀，整个会议室里充满了神秘庄重的气氛。周海林的满头银发不时从姚晓木眼前闪过，置身人群，姚晓木时而有恍若梦中的感觉。太阳底下，或者闪光灯中，每个人都像木偶似地装扮着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投入的成分，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只有本人知道。或许，这就是一种社会角色。为了这个所谓的社会角色，每个人或多或少地牺牲了自己的本真和自然属性。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呢？假如香樟学院是一个大舞台，那么，姚晓木就是其中的一位女演员，当她上场时，总发现有些曾正当红的演员突然隐退了，再也找不到他们的面孔。
周彩红与会议室的热闹是不相干的。近来她的心情很是郁闷，本来，儿子的婚事她一直挂在心上，对院办的丫头龚紫燕也很上心，可龚紫燕到底怎么想的她又没有把握。作为女人，周彩红虽然过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但还是相当敏感的，朝夕相处在院办，周彩红觉察到龚紫燕这丫头看苏明铭的目光好像有点儿不同，爱打扮不说，有事无事都要去苏明铭办公室，周彩红想象不出她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向苏明铭汇报。回家后对老伴说了自己的顾忌，黎天明说：“那你还谈什么？我儿子娶这样的女的那还不倒八辈子霉！得了得了，你别给我多事，他的事他自己操心去！”这样，周彩红就将准备介绍龚紫燕给自己儿子的事儿给放下来了。
进了办公室，姚晓木正准备开口找周阳阳说事儿，没想到，牙突然疼起来了。
姚晓木的牙那可不是一般的牙。什么牙呢？虫牙！现在是虫虫没看见，牙也没看见，只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那个洞，就好像埋了地雷，表面看着平静，说不定哪天惹着了它，它就要你的命。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姚晓木牙疼的时候摸索出了一个规律，嘴巴张开比不张开要舒服一些，也就是说张开可以减轻一点疼痛。嘴巴张开时让涎水自然流下来比不让涎水流下来要轻松一些。脑袋歪着比脑袋不歪要舒适一些。现在牙疼起来了，姚晓木靠在椅子上，照着前面说的那些一一实施。
姚晓木突然听见严必文的声音，他说：“姚晓木，怎么啦这是？”
“我……我牙疼哪！一颗虫牙，还有摇了的牙，真是要命哪！”
椅背顶着姚晓木的大椎，姚晓木懒得睁眼睛，想象着牙床上有无数只蚂蚁把姚晓木的疼痛吃进肚子里然后从脸蛋两边溜走。这么一想，觉得两颊凉飕飕的，倒也有些快意。严必文说：“姚晓木，你的牙齿这么疼怎么办呢？明天就要出差上海，参加长三角校企人才交流会。”
“去呗，大不了洽谈把牙齿掉到上海。那好歹也算个工伤。只不过这门牙最好别掉，那可麻烦了。”
周阳阳他们笑起来：“哈哈，姚处的门牙被下走了那才好玩！”
严必文说的长三角校企人才交流会姚晓木知道，但姚晓木确实没有打算自己去，原本想着让唐庆生去锻炼锻炼的，可严必文说这次的交流会很重要，涉及到学校今后在那里建立实习就业基地的问题，长三角地区是学校毕业生就业的重点推荐地区，也是全国高校毕业生汇集地。就业市场竞争强，人才吸纳量大，就业机会也多，具有较优越的社会环境、经济环境、人文环境、治安环境， 所以必须要姚晓木亲自出马去开拓就业市场。想着领导如此信任姚晓木，姚晓木激动万分。
下午在网上姚晓木将QQ签名改为了“去上海”。然后订火车票，票贩子说没有南站只有北站出发的，晚上九点的。姚晓木说怎么着都行，只要把票给我送来。票贩子说明天上午一定送来，手续费20元，姚晓木说那行。接着又给家里打了电话，严妈在姚晓木家里做饭，她在电话里说：“又要出门？木木啊，求你件事，这次出去千万别再给我带什么东西回，哪里有你这么花钱的，大手大脚。你爸抽烟你在外面带一盒烟回来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一买就是两三条！像你这样啊，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可怎么办咯！加加也大了，以后读大学结婚都要钱花，你就不着急呀，木木？”
姚晓木的牙还没好呢，严妈这么一说，竟然都操心到她儿子结婚的份上，姚晓木急火攻心，又疼将起来，在电话里呻吟，严妈紧张了，忙问：“怎么了木木？是不是牙齿疼？”
“不是牙疼还有什么呀，妈！”
妈妈叹了口气，说：“唉！难怪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说你发烧脸上通红，原来是你的虫牙在作怪。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加加今天考试了，听他说数学打了99。”
出差前的这个夜晚，姚晓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睡觉前，姚晓木有看书的习惯，这个习惯已经多年。姚晓木靠在床头，然后，让那些文字蚂蚁一样地爬过来，爬过来，从苍白的纸上，爬到黑漆漆的眸子里，再到黑黝黝的深潭一样的心里。
这个夜晚，姚晓木躺在床上细细回忆与“姚晓木”这三个字有关的一切。过去。那些风，还有阳光。而这些回忆都是因为牙疼而引起的。
每当想到故乡时，姚晓木脑子里出现的不是一片金黄的庄稼地，也不是炎炎夏日里那些有着高亢歌喉的绿荫丛中的知了。姚晓木的童年浸泡在混合着纯熟暗香的和暖的风里。那时，她生活在乡下，虽然是泥坯房，但儿时的乐趣是什么也禁锢不了的。
姚晓木的姥姥，在她脑海里，从来就未曾年轻过，姚晓木认识她时，她已经90岁了。但是，姚晓木不明白，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姚晓木承认她老，她用她的皱纹和缓慢在姚晓木的面前演绎着人老和珠黄。姥姥给姚晓木吃得最多的，就是糖果。糖，穿了崭新的花衣服，躺在她的手心里。记忆中的她倚着门框，夕阳把带有余温的浅黄色泼在她的蓝色对襟衣服上，她的嘴不再饱满，然而，声音却是丰腴的：“木木，快，拿着，糖糖！”
姚晓木雀跃了，飞过去，接了，却舍不得吃，把它们放在鼻尖处嗅。那些糖果，在姚晓木的格子春装里，在滚了花边的裤兜里，在方块碎布拼成的小书包里，它们做完甜蜜的梦后，才会被姚晓木吃掉。
原来，那些糖果是不甘心被姚晓木吃掉的，它们报复姚晓木了，姚晓木的糯米牙成了它们的糖，一点点，不知不觉中，被它们吃掉了。
姥姥的背驮了，木木的牙麻了，黑了，残了。妈妈要带姚晓木去城里看牙齿了。第一次去医院，冰凉的器械，肃杀的空气，让人感觉自己进了集中营。一阵检查后，牙医松开姚晓木，说：“回去吧，今天时间紧，来不及拔了，下次再来吧！”姚晓木手里还抓着看牙前妈妈给买的零食。这么说，东西也吃了，牙也不用拔了？天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好事！记得回村时运气很好，搭上了同村王大顺家的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着颠轿一样，没想到，在进村口时，手扶拖拉机翻在田沟里。
说严重一点，这是一起车祸。说得轻松一点，这场车祸受损失的只是车而不是人。从拖拉机里泼出去的人一身泥的从沟里爬起来了，没见着谁缺胳膊少腿，只有姚晓木，满嘴鲜血，妈妈一身泥地奔过来，掰开姚晓木的嘴看了看，笑起来：“哈哈，木木，赶紧回去洗脸，啥事都没有，就是你那些虫牙摔掉了。”
妈妈的眼睛黑亮黑亮，那时，她还年轻，充满青春活力。她嘴里的热气和着庄稼地里的青草味儿，涌向一个叫木木的幸福的小女孩。姚晓木笑了：“啊？真的吗？太好了！妈妈，不用看牙齿了吗？”
妈妈帮姚晓木擦嘴角的血丝，说：“当然，傻木木，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多大惊小怪，命是贱的，牙齿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拔的。
姚晓木喜欢乡下三叶草紫色的灯笼，喜欢含羞草偷去了姥姥的梳子并把它们涂成深绿色，还喜欢薰衣草和绿叶争抢原野柔和的肌肤，把它们的梦幻风一样地播洒。姚晓木仰面看着妈妈，说：“妈妈，回家咯！回家咯！”
“牙，会重新长出来的。”姥姥说。
姥姥又说：“木木，如果下面的牙齿掉了，你就要把那颗牙齿丢到屋檐上；如果上面的牙齿掉了，你就要把牙齿丢到床底下。”
姚晓木歪着头，问姥姥：“姥姥，上面的和下面的牙齿都有掉的呢？是不是可以不丢呢？”
姥姥问住了，拿了拐棍，准备敲姚晓木的腿：“苕丫头，哪里有那么多问题！照姥姥说的丢就是！”
姚晓木便跑开了，在远处说：“姥姥，姥姥，要是上面和下面的牙齿丢反了，是不是要变成妖怪呀！哈哈！”
这些有关木木牙齿的传说如一粒粒种子埋在了姚晓木心里。然而，这也是甜蜜的腐蚀，在经历岁月的剥蚀后，长大的木木牙齿疼将起来。有时姚晓木这么想：是不是姥姥不让姚晓木忘记她，她藏在姚晓木的牙齿里，一次次让姚晓木在疼痛里记起她呢？
香樟学院也是一颗牙齿，它在黑夜里咀嚼着碎叶，把月亮嚼成了星星吐在校园的香湖里。手里的书从床檐边落下来，书脊朝上，姚晓木终于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