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空间特别大,就像一个地下城,特别的空荡。密室通进来的走廊很长很长,两遍都是清一色厢房,金色摇坠,烛光闪亮。走廊的末端是一个特别大的中央厅,从陈设来看,其实更像是一个琴房,摆放着各种乐器,不管是笙箫还是古筝,或者是箜篌乃至钟磬,不一而足。每一种乐器的做工都及其精致,成色上佳,不用拨开来就知道应该是传世之作。从中央厅向四处分散出去几十条小通道,每一条通道往前走十来米又分开很多条,每一条都通向似乎没有尽头的远方。有的通道之间相互连通,有的却是相互隔绝的,总的来说,复杂的胜过迷宫。若是不小心走错进去,想要再退回中央厅,却是不太可能的。
院落中的阳光渐渐地褪下去,一派萧条、凄冷。
密室里众人被安置在了通道主道两旁的厢房内,而中央厅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悠月眉头紧锁,一手死死的捏着方巾,轻轻的在花呜水的额头擦拭,眼睛似乎都不太眨,生怕错过榻上之人醒过来的瞬间。
钟灵坐在悠月旁边,
“人妖,你去休息会儿,我来。”
“不用了,我陪着他。这可能是最后一晚了,我怎么能走开?”
钟灵看了会儿,转身向着一条小通道走了过去。离炀转身,也跟了过去。
走进一方小厢房,钟灵怔怔摸着软榻坐下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离炀。
“这是怎么回事?”离炀突然立在钟灵身前。
钟灵抬头,回了神。想了一会儿,没有半点表情的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水晶宫宫主来寻仇了。前年我来的时候,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庄主中毒,逃进密室,然后水晶宫屠庄,然后……只是今年不一定能撑过去罢了。”
“今年为何撑不过去?”离炀不解。
“今年?”
“今年她更强大了罢?也不知道功力会番几倍……前年庄主才勉强打了平手。”说着,钟灵的眼神里闪现着一种生死之外的暗淡,似乎一切于她来说,毫无所谓。
“我并不在乎什么时候死,只是因为我,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逃生。”钟灵说着就软软的趴在床榻上,渐渐的瑟缩着身子,眼角似乎慢慢的涌出了些许的水光。
“不是你的错,他的恩怨,与你无关。”
烛光下的离炀,神色里渐渐地流露出点点的温柔之色,好看的轮廓映在地上,来回摇动。他轻轻坐到钟灵身旁,伸出手扶在钟灵背上。
钟灵突然起身,拉过离炀的衣袖,猛地钻进了离炀的怀里。只听见“刺啦”一声,离炀一只衣袖便被撕下来一大块,钟灵一个劲的咬扯着离炀的衣襟,泪水生生的从眼角渗出来,打湿了一片一片的青丝和离炀的胸膛。
感觉到怀里钟灵在无声的哭着,身子却一抖一抖,离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只手便轻轻的顺着钟灵的背安抚着。
到了半夜,钟灵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突然从离炀的怀里抽了出来,扭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用双手拍了拍脸,然后挤出笑容来。
“好啦,没事了。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不能哭!”
钟灵冲着离炀,开始乐呵呵的傻笑。
“钟灵清幽,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离炀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清神色,望着强颜欢笑的钟灵。
“啊?我……”
“你怎么认出来的?”抛开凄冷的神色,脸上开始爬出丝丝的尴尬。
“往我身上蹭了那么多次,还能问不出来你身上的药味?”离炀似有若无的翻了个白眼。
“我……好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离炀问道。
“我要回医圣谷。但是只能挂着映幽山庄的身份才能回得去。”
“嗯。”离炀不再说什么。
“哦。”钟灵望着离炀,也不再说什么。“还有件事。”离炀突然抬头。
“嗯?”
“为何我一早起来,身上有股你的味道?”
“啊?”钟灵哭红的脸蹭蹭的又烧红了起来,只是烛光昏暗,却无法看清此刻娇俏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因为昨晚我给你吃了解酒的药丸罢。”
“是吗?”
“嗯,是。”
“嗯。”
于是又是一片沉默,只是两人心中都有些怪异的感觉,在昏暗的光线里,渐渐地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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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景色,凄冷、凉淡。
四处的院落里一改往日莺歌燕舞、饮酒流觞的快活氛围,和着渐渐迷蒙的雾色,略微打霜的花圃开始淡淡的蔓延出残败的意味。
一大早,花呜水的院落里,便站满了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侍卫。而院落中央,四方草坪里,雪发红衫的女子也在此站了多时。就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终于就要得手了,却又忍不住慢下来,生怕没有足够的时间,享受整个过程一样。再焦灼急切,她仍旧压逼着自己,慢慢来。
东方,太阳渐渐地刺眼起来。
四处的迷雾渐渐地晕开。
“宫主,第三百个了。”
女子弯起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似乎有些满意了。
“先给他们开开荤好了。记住,不要浪费了一滴。”说着女子扬起嫩白玉手,半掩鼻唇,微微的转过身去。
“否则,用你自己的补上。”
轻飘飘一句,吓得侍卫一个哆嗦,转身退过去。
密室里,一股温热的刺鼻腥味渐渐地浓郁起来,似乎要窜进每一处的角落。众人皆开始捂鼻。
“血……”
突然一声尖叫,一个温吞的俊秀男子便倒了下去。
“人血……”
“快跑”
原本冷静的人群,突然就躁动慌乱了起来。纷纷打开房门,朝着中央厅奔跑过去。
于是从密室的门口,大片大片的涌进来一股股还冒着热气的血水,泡着倒下去的男子,浸红了他满身的青衫,然后朝着走廊蔓延过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地汇成了一股奔涌的血水,朝着奔跑的人群涌过去。
一时间,血水染红了密室内每一寸,在低洼处的中央厅形成了一方大大的血泊。每个人的步履都被染成了艳红的血色,血水的味道窜进每个人的鼻子里,似乎在告诉每个人自己的未来。
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终于等到行刑的一天,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却还是会出于本能的挣扎一番,即便毫无成效。
“血水。”看着周身渐渐晕开的血水,离炀转身看着钟灵,忽然问道:
“有毒吗?”
钟灵紧蹙眉头,悄然弯身,用指尖蘸了一点,凑到鼻子面前微微的闻了一下,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那现在怎么办?”
“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先把花呜水弄醒,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他不出去,只怕不出两个时辰整个山庄就会变成死庄。”离炀捏了捏眉心。
“可是,庄主现在出去,必死无疑。”
“不会这么快,既然她会等一个晚上,就不会轻易杀了他。先拖延时间,不然等我们出去,外边只怕已经没有半个活人了。”
“那我先跟悠月说一下。”钟灵转身,朝着另一边的厢房走进去。
厢房内,软榻上,正睡着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虽然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但是微蹙的眉梢和轻抿的唇瓣上却流转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悠月,我想给庄主吃回心丸。”钟灵攥着衣角,唯唯诺诺,神色里满是愧疚,但是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做。
“嗯。”悠月没有阻拦,转身起来,背了过去,不再看榻上的男子。
钟灵先是一怔,悠月的反应真的好奇怪。但是也顾不上想太多,钟灵走上前去,从医药包里掏出个细颈瓶子,倒出一粒,看着药丸,顿了顿,还是给花呜水吃下了。
回心丸,医圣谷谷主发明的一种让功力瞬间暴涨的药物,但是后果却是未知的。有的人吃了,卧床一年半载就好了;有的躺了一辈子;有的疯疯癫癫;也有的突然暴毙而亡。所以,吃这个药的人,都是拿命来换的。
悠月为何没有阻拦?
面对悠月的反应,钟灵心里的愧疚却更増了一分。
半个时辰之后,血水再一次涌进来。
只是这一次,随着血水涌进来的,还有成千上万的毒虫。
顷刻,毒虫爬满了密室的每一寸空间,不仅仅是地面,还有红漆的柱子,雕花的纸窗,檀木香桌……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身上。一口一口咬下去,白皙娇嫩的肌肤便开始发黑、变焦、然后渐渐地脱落。一股股从体表传来的疼痛,牵扯着每一条神经,让无数有些内力的公子都忍不住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
恐惧的味道越来越浓,渐渐地开始有人朝着密室的出口跑过去,趴着门,嘶吼着、叫嚷着、拥挤着。霎时间,曾经温婉如玉的公子都匍匐在求生的路上,脸上布满了对死亡的惊慌。
这一次,血水和毒虫涌了半个时辰,却没有片刻的停歇。
感觉到口鼻中充盈的腥味,花呜水渐渐地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