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楚国王宫却灯火通明。
长廊上一群粉色罗群的宫女从馥雪身旁经过，手里端着精致的小吃是要送给各宫各殿的娘娘的。
忽然看见一位裹着红布的女子从月华殿走出，雪白的双脚、双肩都裸|露在外，不由得停下脚步，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好美的女子啊！”一声惊叹。
“是啊，不知又哪位官员送给大王的美人？”
其中一人笑道：“你没听说吗，今日大王迎娶了齐国的清然公主···”
“清然公主？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清然公主？！咦？她怎么穿成这样？”
“听说她生平从不言笑，也从不流泪，就跟当年的褒姒一样！”
“是呢！我还听说她出生的那天，天空在下着血雨，整个齐国人心惶惶，可吓人了！可齐王却非说这是祥兆！”
“什么祥兆啊！她母亲不是生下她就被克死了么！齐国的人都说她是妖星转世呢！你看她虽然美，咱们楚王不是照样把她给轰了出来么！”
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心中的酸楚，没人能够懂得，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弯弯的月牙，这莹亮的皓月同三年前的夜晚一样清冷——
“老奴已经快不行了，有件事一定要让公主知道···”乳媪躺在一张潮湿冰冷的床上，冷冷的月光照进窗来，衬得她脸色愈白了。
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味道，这味道在馥雪心中慢慢扩散···
馥雪紧紧握住她枯槁的手，这双手陪伴了她十二年，如今就要离她而去，心中有万千的不舍，孕酿了许久只说出一句：“你会好的。”
乳媪满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柔滑的发丝与她粗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公主，老奴知道你想哭，这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
馥雪茫然垂下头，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馥雪：“好孩子，不要难过，你的表情老奴都能读懂。因为你不哭也不笑，这后|宫之中，你连朋友也没有，只有十七皇子···”
漆黑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因为我是妖星转世···”
“胡说！”乳媪忽然严肃起来，“公主，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馥雪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认真地样子，冰魄的眼珠静静望着她。
“你不什么妖星转世，王后也不是被你克死的！”
“可是那些异象···”
乳媪叹了口气：“因为瑶草的关系，你注定生来与众不同，虽然老奴也不清楚那些异象代表什么，但是总觉得你的一生必定是传奇的一生，绝不是人们所说的什么妖星转世、红颜祸水。”
“瑶草？”
乳媪点点头：“相传当年炎帝有四个女儿，这当中她最爱瑶姬，不仅因为她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还因为她心地善良，可是瑶姬却未嫁而死，炎帝很难过，他将瑶姬的香魂带到姑瑶山，化作芬芳的瑶草，希望她以另外一种形态长久地活着。瑶草花色嫩黄，叶子双生，世间传言，食瑶草者，后代子女必定倾城···”
“母后吃了瑶草？”
“恩。”，乳媪满是忧愁，看着窗外的明月：“你的母亲虽然贵为一国王后，可是齐王却并不爱她，因为她是···她是···”
“是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她是齐国最丑陋的女子，她的脖子上长了一颗其丑无比的大瘤子，可是你母亲贤德的名声却名扬天下，你父王娶她正是看重了她这一点，他娶她就是想让天下的知道他是一位注重道德品行的君主，想借此求得天下名士慕名归顺，这举动就同当年先王迎娶钟离春是一样的道理···后|宫里年轻貌美的女子太多了，每个人都比王后得宠，她们常常出言讥讽王后，王后只能暗自垂泪，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所以她是自杀的？”
“不是。”乳媪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这张清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她刚怀上你的时候医师就告诉她，她的怀的是一位公主，身为一国的公主，将来必定是作为政治联姻的筹码嫁去其他国家，王后担心你容貌同她一样丑陋，害怕你重蹈她的覆辙，于是吃下了瑶草···可是瑶草有一个特点，食用它的人，一定要以生母的性命为代价···”
蓦的，她怔住了：“所以，当我降临人间的时候，就是我母亲阳寿尽的时候···”
乳媪含泪点点头：“老奴也曾劝过她，可是她却说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面对不爱她的人，活着比死还痛苦！当生下你的时候，她看着你可爱的样子，曾经有过一丝的后悔：‘她还这样小，希望她长大了不要怪我···’”
如果可以哭，馥雪现在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样一张精美的面皮，她一点也不稀罕，她恨这副面容。
乳媪老泪纵横地望着馥雪，忍不住抖抖地伸手去抚摸她如美玉一般无暇的皮肤：“公主，你要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王后希望你过得幸福···”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带着对她无限的牵挂和不舍，就这样安静地去了···
她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变冷，她一直坐在那里，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直到感觉她的身体变得僵硬，直到内心第一千零一次确定她已经离她而去，她颓然地走出门外，对曦儿道：“厚葬她。”
寒冷的夜风将她从回忆里了拉出来，她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黑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朵小白花，洁白而清冷，玉指轻轻一转，小白花便稳稳地落在她的手心。
馥雪哀戚道：“可惜，才刚开好的花。”
柔风再度吹来，它如一位过客般，匆匆飘走。
不知走了多久，馥雪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三个描金大字赫然凸显：“歌妖殿”
妖！
他故意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他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妖女。
她叹了口气，推门进去了。
满屋子的嫁妆，金银珠宝，无暇的美玉，精致的貂裘，上等的布匹···
陪嫁之物甚多，远胜其他公主。
很快又想到，齐王用她换了整个宋国，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
再说，用点财物就能换得她对他一生的感激，倒也聪明绝顶了。
只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原本该有的感激之情，也烟消云散。
映着昏黄的烛光，她在箱子内找了一件素白的衣服换上，又找了一双小巧的暗花鞋子穿上。
不经意看见箱子里的一卷竹简，上面写着《墨子》，她将它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慢慢展开，开头赫然写着“兵法”二字，这是当年孙膑离开齐国时交给她的兵法，为了避人耳目，刻意将书名写成了“墨子”，这本书，她早已滚瓜烂熟。
她愣了一会儿，升起一盆炭火，将竹简扔进火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