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在新窝安睡整晚的苏滢将床头24个Blythe娃娃重新排序，一转眼就要毕业了，未来已是如此之近，她只想找个踏踏实实的人一起过日子，做饭，清扫，牵手散步，赏月，对诗，附庸风雅。周末的时候，团购电影票吐槽矫情的文艺片，到东直门的蜂巢剧场去追孟京辉的首轮话剧，或者逛遍公园年票上所有能去的地方，依偎在七彩帐篷里一口气看完理查德·林克莱特的爱情三部曲。
韩熙太危险，许不了她这样平静的未来。
苏滢拿起手机主动打给韩熙，想归还“城堡”之后与他了断这一年的纠葛。
“早啊，韩熙。”
“6月1号7点整，虽然有三分钟误差，我还是感动得要死。”韩熙的尾音很短，神秘绵甜又没有句读的诗撩拨着对方冒着窒息而亡的风险也要一口气把它读完。
苏滢恍然坐起身，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哪有误差，你那一抽屉表都是虚有其牌的吧？全都不准。”
“虚有其表，不会又再暗讽我吧。”韩熙笑意里布满叹息。
“你想太多了。今天还要装清洁工搞地下侦察吗？”
“潜伏一年足够了，整改计划已经定好，是时候出手了。”
苏滢摸摸下巴上新晋的小痘痘，若是以学辰拒绝的手表抵充“城堡”，或许是更好的两清方式。
“中午一起吃个饭，就老地方吧。”
“滢滢，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特事特办，嗯……生日快乐。”
“节日快乐，谢谢你，滢滢。”
韩熙挂断电话，身上还是物业清洁工的制服，开了工具间的灯，执掌大权一年之久的总经理秘书汪敏嘉见此信号抱起一摞文件来找他签字。
“韩总，一切准备就绪，会议十点开始。”汪敏嘉不爱化妆，发色却常变，今天是日系的亚麻色，与她的干练相得益彰。
“空气感齐刘海不适合你。”韩熙点评完毕言归正传，“设计师的招聘进行得怎么样了？”
“人力部门推荐的几个难保又是谁的裙带关系，还是找个自己人的好，等太子爷您亮明身份之后再找合适的人选。”汪敏嘉拨开刘海，束起长发，“那这样是不是好点儿？”
“再涂些唇彩。”韩熙打开储物室的巨型衣柜，挑选自己的行头。
码放整齐的领带和名表，还有世界顶级品牌的十几套正装，只看一眼，汪敏嘉就动了杀人越货的歹念：“韩资本家，知不知道仇富会让一个普通无产阶级沦为流氓无产阶级？”
“Allmenarecreatedequal你把自己摆进一个阶级里自怨自艾，怎么跟我一起创造新世界？”韩熙赠与她美国《独立宣言》里的名句，人人生而平等。
“看不出，韩总还相信共产主义。”
“我没信仰，只是喜欢康帕内拉，以及他的十四行诗。”在最消沉的那几年，韩熙曾在意念的边陲点一簇烽火，照进康帕内拉的牢狱，看微光晕红了霉菌，十四行诗在老鼠的齿缝肆意滋长，和这位一生与流亡、刑讯、仇恨为伍的思想家共享盛大的孤独和隆重的决绝。
没有经受康帕内拉的牢狱之苦，韩熙的禁锢却不亚于他。
“写《太阳城》的那个？以韩总的身份，你该喜欢亚当斯密，以及他的《国富论》。”汪敏嘉取出一只名表看看时间，“会议十点开始，我先回去了。”
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阳光聚集在红色长发上，座椅上的女人正对着HelloKetty猫头镜子补妆。汪敏嘉推开门，对这个陌生的背影暗自品评，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谁？”
“Angela这个名字，在男装界知晓的人不多。”转椅顺时针移动180度，女人回过头，旋转令人战栗的美。
汪敏嘉笑道：“这位女士如果是想应聘设计师的话，先要按流程投简历，你这样贸贸然进来，不知又是哪位高管开的后门。”
“我是从正门堂堂正正走进来的，只不过有人拦我的时候，我回答说‘我是你的老板娘’。”Angela坐在总经理的位置，自顾自涂起了指甲。
“一会儿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没什么事的话，请便。”汪敏嘉才不信的她的鬼话。
“重要会议。”Angela吹着指甲望着她，“那么，个子很高那个从不说话的清洁工要不要参加。”
汪敏嘉一惊，GF里知道韩总潜伏的就只有她和崔京南，看来她的确不是其他高管的人，于是问道：“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让Angela这个名字在男装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及搞定韩熙，做你们的老板娘。”Angela递上文件夹，“这是我的简历。”
绕了半天还是来应聘的，汪敏嘉翻看简历，险些笑晕过去：“拜托，你曾经供职的公司不是女装就是童装品牌，而且每份工作都做不够半年，你觉得我们GF为什么要聘请一位没有男装设计经验且没有长性的人做设计师呢？”
“因为我懂男人！”Angela甩出另一个文件夹，“这些是我的诚意，如果还不够，我建议你打个电话给那个看上去疑似残障人士的清洁工，问他要不要我。”
汪敏嘉看到的是秋冬新品的设计图和工艺单，每一款皆有其独特细腻之处，像它的设计者一般不流不俗，透出稀有而惑人的气质。她打了给韩熙，只是提到Angela这个名字，他便做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决定。
汪敏嘉打量着她，透视她无邪的笑容，尽管第一印象差到极点，但韩熙的人终究是自己的盟友。
“老板娘，借个唇彩。”
“你没有底妆，用这个吧。”Angela从五款唇彩里选了颜色最淡的帮她涂上。
汪敏嘉双唇一抿：“十点的会议，老板娘一起参加。喝点什么？”
“黑咖啡不加糖，配Macaron，可以吗？”
“没问题，我让崔京南去买，反正除了溜须拍马的杂事他也不会干什么。”汪敏嘉把办公室留给了Angela，自己去筹备会议事宜。
20多位高管盛装等候总经理驾临，韩熙走进会议室的第一件事却是让身旁的汪敏嘉预定苏滢最爱的FadedTime西餐厅。
没有韩董事长那张英格兰斗牛犬般泛着皇室威严的干瘪肉枣儿脸，韩熙的五官和父亲完全不相干，魅惑却纯净的眼神一如紫水晶的折射光，够冷且深浅不定。
“我回来这一年，公司事务全权委托给了敏嘉，现在是时候跟大家正式见面！”
韩熙身旁的崔京男关闭投影仪，操着一口婉约派东北方言：“那啥，今天你们不用汇报，听韩总说就好。”
韩熙直接切入正题：“先说GorgeousFire的灵魂，我非常欣赏设计部卓尔不群的品味……不过你们的品味似乎只能表现在自己的妆容上，100%的成衣买断，完全没有自主产品，拿别人家的样衣照着做一件就成了自己的。请问养这么多设计师和设计助理是要开美容院吗？”
“韩总，您有所不知，互相抄袭是行业潜规则，竞争品牌也都这么做……”设计部部长试图解释。
“COT理念，Createtheone，创造唯一，是您在5年前GF最鼎盛时期提出的口号。现在堂而皇之地主张跟风抄袭，很有讽刺的戏剧张力嘛。”韩熙的指腹敲打办公桌，演奏肖邦的练习曲，轻巧的击键，地动山摇!
“生产部爱国主义和奉献精神真是华人的典范。从韩国进口面料时，不用《亚太贸易协定》原产地证书，那么，每年多交的关税至少有五百万，请问，办个证书很难吗？还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优惠政策？”
“另外，资金出现问题的时候，坐办公室的工资按时到账，而门店和仓库的基层员工拿不到薪水，不怕官逼民反？”韩熙看向脸色铁青的财务部部长。
“众所周知，市场部黎部长，您国学造诣深厚，热衷原创诗词。不过能不能麻烦您工作报告也坚持原创？绅骑服饰的市场调研借来用用没关系，起码，要把公司名称替换成GF。”
“张部长，第二季度全国63家店的生产量，企划量，销售量以及销售金额，你知道是多少吗？”
营业部张部长背熟了那些数字，在韩熙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下，他竟哑了。
噤若寒蝉之时，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爆破一样惊悚。
Angela的高跟鞋声很有规律地靠近韩熙，裙边故意滑过他的手背。
“企划量与销售量完全成反比，受欢迎的款型没货，卖不出去的却生产过量。而销售金额在同档次竞品里是最低的，不足绅骑的15%，韩总，Sorry，我无组织无纪律，迟到了。”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生态环境，Angela都安然坐在食物链的顶端向广大同胞诠释“顺我者昌，逆我这亡”的真正含义。进入GF，她却只得臣服于眼前这位微一低首便把阳光染上清冷的男人。
“这位是设计部的新负责人，Angela安雅桐，见面礼是秋冬新品的设计图和工艺单。这也就意味着……”韩熙看不出喜怒的眼神落在设计部部长的双下巴上，“你，失业了！”
然而失业的不止他一个人。
全体员工登陆OA参加新任总经理的视频会议，理所当然还是只听韩熙一个人说话。实干派的第一标志就是缩减会议时间，不到十分钟决策就在一片哗然中传达完毕。
裁员名单挂上了内部平台，私下劝退了几个尸位素餐的高管及可有可无的副部长；全体员工加薪5%，包括各大卖场导购和顺义仓库的底层工人。
少租一层写字楼，高管们全部跟属下一起办公，韩熙本人率先垂范在设计部隔出了一间不足20平的办公室。
实施KPI考核，增加绩效奖金的档位，加大激励力度。
放弃低端，成立新的事业部，以暗黑的华丽抢占私人定制和演艺明星男装市场。
新政一出，GorgeousFire——G服饰集团众多产业中最微弱的一簇火苗，彻底燃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