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地方，方茹忆在那边一脸开心的笑容，冲他眨了眨眼睛，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时间过去，对于方家养子的身份，方勉已经熟悉了起来。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众人平素的言谈间会有提及，方茹忆时常也会说起来，仅仅是只言片语，但足够他在脑海中形成一个轮廓。
大唐恩科进士方承仁，户部主事方承仁，一个坑儿子女儿的爹……方承仁。
以前也猜测双方彼此遇到的情形，对方会不会很严肃，或者会不会摆出威严的姿态来教训他，让他背书，教他做人，或者逼他娶哪家的千金小姐……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都是想过的。只是真的见到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喊对方“这位老爷”。
上首的一张桌子上，方承仁在那同方存真说着话，那边老人淡淡的听着，偶尔才说上两句。其他一些叔伯也偶尔插话，偶尔举杯。直到方勉的进来之后，不少目光冲他看过来。“你爹回来了啊，成之。”几个名义上的兄弟这样同他说着话，语气比之往日也是少了几分疏离。方承仁的到来，即便什么都不曾做，但只要是他在那里，终究是有了一些变化。
总体说来，这顿晚膳并没有因为方承仁的到来而变得严肃。反倒因为一些都不好提起的事情，人们刻意的想要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不时能听到方承仁爽朗的笑声，先前已经知道，他并非一个严肃的人。有人过去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说着贴心的话。那边有一阵子似乎是在议论他，他能明显感受到，几个人的目光朝他看过来。然后方承仁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而这一晚，最开心的人，其实是他名义上的姐姐方茹忆。晚饭之后回去的路上，女子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甚至还蹦了几下。
“爹回来了，嘻。”
很多时候，她的处事态度，倒会让人忽略了，她本身的年纪。试图为他人遮挡一些东西，内心或许也有坚韧的一面，但当事情真的压过来，终究是个柔弱的女子。
然后也会语气得意地同方勉说：“三郎，我是故意瞒着你的哦~~有几回都差点憋不住了，但还是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呢……爹爹此番回来，要过完年……媚姨也回来了，方才坐在另外一桌，他是爹爹后来娶的妾。据说大姐也要回来，啊，一家人终于可以坐在一起了。”幸福得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声音稍稍低了低，像是喃喃自语：“像小时候一样了……除了娘不在。”
有路过的下人同她说道：“四小姐，三老爷回来了啊~~”
“啊，李婶，嗯，爹回来了呢。”
这时候的她，似乎是要全世界都来分享她这简单的满足和喜悦，说起来，也真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了。
到得方茹忆的院子跟前，先前方勉见过的女人，在门口站着。夜色里，冲这边笑了笑。方茹忆惊喜地跑过去：“媚姨，方才就见着你了~~~”然后那边女子的指头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听到她说：“变得漂亮了啊。”
方茹忆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将方勉介绍给对方认识。先前方勉虽然见过对方，但这时候知道了身份，自然就不可能那么随意了，连忙也跟着叫媚姨。女子笑着点点头。
虽说对方名义上是方茹忆的姨娘，但说真实的年纪，其实也相差仿佛。而且对方显然也没有将自己摆在那个位置上，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有很多的话题。方勉在这边陪了一阵，随后告辞离开。
……
夜色中，朦胧细微的灯火，穿过小小的院落，看起来更像是姐妹的女子，能够说起的，大抵是自上次分别之后的事情。当然彼此之间通信，近况之类的，还是清楚的。只是在细节上面，此时能说的更多一些。少许寒暄过后，问起她的近况。
“其实这一次回来，到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是叫程元辅的吧？”媚娘似笑非笑地说道，见到方茹忆微微蹙起眉头，方才笑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方茹忆想了想，随后才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但这终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听到一半的时候，媚娘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不过随后听到方勉的举动，就笑了起来。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之后，也只是让她放宽心。
“其实前几年，你大姐嫁人了之后呢，就该替你张罗婚事了。这两年一直在京城，倒是有些无法顾及。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呢……”说道后来，温婉的一面之外，也露出几分凌厉：“不用理会旁人，你爹回来了，看看谁还敢……”
随后，这叫媚娘的女子笑了起来，转开严肃的话题。因为谈话的过程中提到了方勉，接下来的一番对话，也都是围绕着他而来的。
“先前见过一面，替你爹搬了一整箱书，说了几句话。只是觉得挺和气的年轻人。”
“啊？已经见过了啊……”
“嗯，他倒有些不认识你爹了……想来也是，据你爹说当年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高。”媚娘说着，抬起手在腰前稍稍比划了一番，随后才笑起来：“如今身子骨长开了，若不是你爹记性好，恐怕也不会认得他……不过好像听说他抄了别人的诗呢？”
关于方勉的传闻，能够传出去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有心人要想打听，总能得到各种说法，而且以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个养子，过来之后自然也能得知不少。
“外面乱说呢。”
“那是真有文才？”
“呃，这个……可能吧，他的字写得很好看。”
“不管是真的假的，你爹肯定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从京城回来，也给你带了一些胭脂水粉。不知道你喜欢那种，各种各样，都买了一些……对了，苏陈记也有。”然后过得一阵，听到方茹忆尖叫了一声，幸福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死掉。
方勉在走廊上经过，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笑了起来。先前从方茹忆俏丽的脸庞上，他读出了几分类似安全感的东西。一个家，不论大小，终究是有那么一个人，他在那里，他就能撑起很多的东西。即便是方勉，到得这一晚，也感觉到几分真正的家的味道。
笑语之声传来，消融在茫茫的夜色当中，视线划过一片延绵的大小院落，聚集在方府大宅院东面的一间院落时，取暖的火炉在周围烧着，一场涉及到家族命运和走向的谈话，此时正在这里进行到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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