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之声传来，消融在茫茫的夜色当中，视线划过一片延绵的大小院落，聚集在方府大宅院东面的一间院落时，取暖的火炉在周围烧着，一场涉及到家族命运和走向的谈话，此时正在这里进行到中途……
“糊涂！”
“行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朝堂之事岂能儿戏？个人的好恶放在一边，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大家可以一同解决。”
“为天下计，为生民计~~~还有这么大的家，你总得考虑一下影响。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猜的。说我方家已经失势，往后便是江河日下的局面……这话你听听，你听听！”
也有人试图缓和气氛：“哎，不要伤了和气，不要伤了和气~~”
昏黄的灯火将人影打在窗纸上，隐隐绰绰的人群，指手画脚地在说话。对于方承仁放弃户部侍郎的竞争，很多人都是不理解的。多少日子积累下来的情绪，在他回来之后，终究是有了爆发的机会。先前吃饭的时候努力的压抑着不去谈，这时候，才在这样的场合，做了一次正式的冲击。
这样的聚会，原本是方存真和方承仁私底下的说话，众人也跟着过来听一听。大家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外面一般会注意影响，不过此时都是自己人，倒可以随意一点。不少人坐着，也有人直接站了起来，以此表达心中的不满。
然后说的话就开始难听了起来。
“原本觉得你会出息，方家这些年资源都朝你做了倾斜。只要你肯争一口气……朝堂之事，方家便是你的后盾。眼下看来，倒是错看了你。”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支持你大哥，他眼下在襄州做的不错……”
“乱搞！胡闹！”
“收个养子也没见你管，一个女儿近来也闹得满城风雨。”
“哎，说这个做什么。不要伤了和气，不要伤了和气啊~~~”
而作为这般场合身份最高的方存真，则随意地翻一本书，并没有插话的意思。一页页的翻过去，像是放任着局面的发展。方承仁还是对谁都很客气的样子，并没有因此生气。等到众人发泄了一阵，问了一阵，他才笑了笑。
“眼下户部尚书是楚怀安，先前父亲还在户部，楚家被压了一头，但……怎么可能压得住？论起积累，楚家甚至比我方家还要雄厚。当然，硬撑着，侍郎的位置或许也能到手，但往后呢？他年纪不大，只要不出问题，会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一个交代，方承仁这番话，倒是给出了一个解释，但这理由听在一些人那里，却并不满意。
有个老者呵斥了一句：“楚家又如何？竖子无能！”然后又对方存真说道：“大哥，此事从头到尾，你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表态……总得说两句吧。”
方存真闻言，这才朝方承仁看了看。
“咳，三叔……”方承仁面色尴尬的朝说话的老者笑了笑：“侄儿的确缺乏磨砺，此番下到州县，却是个不错的机会。并非怕了楚家，只是暂避锋芒而已。”
“避锋芒？避什么锋芒？他楚家何时居然都有锋芒了？啊！”先前说话的老者，闻言倒是露出的怒意，手中的拄杖敲了敲地面，话没说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直在打圆场的人还是说道：“不要伤了和气嘛……”
户部是真正的实权部门，特别是眼下太平的年景，整个国家的经济都显得繁荣，赋税之类尽归其中，更加凸显了户部的地位，方家为此花了大力气。但此时事情既已定下来了，方承仁意气用事的举动，将方家前期的布局全盘打乱，说什么都迟了。即便还有程家作为盟友，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人。
戌时末尾，这一段看起来颇为吵闹的谈话，却并未有满意的结果。出门的时候，不少人还在那摇头叹气：“户部不能没有人啊~~~”
方承仁则被方存真留了下来。
接下来两个人的屋内，老人依旧看着书，气氛从先前到喧闹到得此时的沉闷，转变得相当突兀。片刻前，即便是面对着众人的指摘，方承仁一直都能表现的从容。但此时眼前老人的沉默，反倒让他感受到几分压力。
“楚怀安……”很久之后，方存真将书翻过一页，终于开了口：“此人有能力，有见识。不会因私废公，即便是你做了侍郎，不大可能为难你。行可，先前的话作为对外的理由……那么对老夫，你是不是也有个说法？”
目光依旧落在书上，只是在等着他的话。如果他放弃户部侍郎需要一个解释，先前的说法，对于方存真来说显然是不够的。他对于这个三子比较了解，并非懦弱之人，即便是有着困难，很多时候他都是迎难而上。若非如此，方家也不至于对他抱有期待。
方承仁沉默了片刻，一些想法在心中斟酌了很多遍，终于还是说道：“几个月前，二殿下，他来找我……”
那边方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依旧朝他看了过来。目光之中，那种威严感，几乎要透过他的身体。然后过得片刻，目光还是回到了书上，用手指着一句话小声地念了出来：“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他说完之后，才将书合起来：“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呵。”
“他来找我，只是简单地交心。就如同孩儿刚中进士那一年，殿下也特地过来找我。说说往事，说说当年……呵，殿下说是交心，但也说起当日的那场刺杀，对于方贤的死表示惋惜。之后无意中谈起胡志鹏、邓玉芳二人……说他们是从底下上来的，很有能力。”
方存真闻言，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听到方承仁继续说道：“胡、邓二人皆是殿下一手提拔，但当时孩儿还未意识到他说这番话的用意。直到两日之后，刘文静私底下找到我……不经意间问起孩儿对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看法。随后又说户部其实没什么意思，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刘文静一直深得殿下倚重，突然说这一番话，孩儿便觉得，或许有事情要发生了。而且，事后也听说陛下龙体欠安……”
屋内的炉火突然窜了起来，温暖的屋内，随着这番话，仿佛一下子寒冷了几分。在方承仁这里，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是做了一番挣扎的。不过对于方存真，这些事情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老人家宦海浮沉一辈子，只是简单的说两句，他能看到的，或许更加深远。
随后他的表情倒是变得相当的严肃了，一声书卷气的老者，此时虽然致仕，看起来像个与世无争的老者，但终究还是那个曾经站在大唐权力中心的那个人。如同一棵古松一般的沉稳和严肃。
“陛下，终究是老了……”
“行可，这件事情，虽说此时还看不清，但是你的选择道也不算错。总之，为官者，便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有时候退两步，反倒走得更稳一些……”
老人家叹了口气，然后又过了很久，声音才传过来：“那次刺杀的后果，终于开始显现了。二皇子殿胸有大志，此时大概是下了某些决心……不过说起来，当日方贤救了他，我方家就有了这个人情。你将成之收为义子的事，殿下恐怕也是知道的。”
寒冷的冬夜，温暖的火光，一盏盏灯火浮动在方家大宅了，窗户里透出的火光渐次熄灭，夜色弥漫在树梢之间，偶尔传来一声狗吠。往东的院落当中，这一番话算是二人今日交谈的重点，带着几分不可对他人说的隐秘，也决定了方家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朝堂之事的态度。
“方贤毕竟是我方家护卫……殿下是念旧情的人。当然，收成之为义子，孩儿倒是不曾考虑太多，只是觉得，应该做一番补偿。不论方贤曾经在边塞的功劳，即使是普通的护卫……成之，他挺可怜的。”
“这些事情，倒不愿他掺杂其间，简单一点，给他一个好些的生活……只是方贤的死因，怕是不能对他说清楚了。”
先前严肃而紧张的气氛，有些令人窒息的猜想，终究是不能太过深入的，大家心里明白便可以。随后才说起一些轻松的话题。
“行可，你可知道，你那个儿子啊，最近倒是闹出不小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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