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的时候,哥哥安坐在正殿席位上捧卷而读,见我有些懊恼,目视一旁的锦衣。
锦衣笑,“今天有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欺负小姐。”
哥哥放下手中书册,有些愠怒,“教你不听我劝阻!这个世上还有你摆不平的人?我倒想见见他是什么样子!”我懒懒的不肯回答,拂袖就要走出去。
正在此时,一蓝衣侍手持恒王令牌,匆匆走近拱手道:“萧挞凛元帅从云州一带前来,军队翌日在北城列队迎接。恒王邀请将军明日前往。”
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气力纠紧在一起,几乎听不到声音,“恒王明日返回燕京了?”
侍卫拱手,“是,明日晚间在城北行营设宴,殿下邀孝穆将军共商军情!”
哥哥起身走前几步,伸手接过信函,三下两下拆开,仔细端详。
萧挞凛是契丹的元帅,手执军权,辗转疆场数十年,曾经亲手擒获了南朝的名将杨业,威名赫赫,是宋辽皆畏服的大将。萧挞凛把哥哥当做了亲传的弟子,屡屡指点提拔,委派重任,这份知遇之情让孝穆更加感激难当。
哥哥细细读了数遍,问了将士一些相关事宜,将士一一回答,当提及萧清宁的名字时候,情难自禁的头而笑。我见他眼中欲掩藏住的柔意,就知道不出自己的预料,“哥哥,萧清宁要来了?”
萧清宁是萧挞凛的幼女,和哥哥年纪一般大。陛下曾在后族的酒宴上对着她醉语吟诗,“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自此后,众人皆知陛下心意。却不知为何,萧清宁并未入宫,只是跟随太后潜心礼佛,直至二十岁仍未嫁人。
哥哥一震,迅速的将手中亲笔信函压在尺砚下,故作从容,“你这丫头,不要瞎闹。”
哥哥为人耿直疏阔,文武兼备,见识和气度在年轻的将军中出类拔萃,是元帅萧挞凛的得意弟子,平日见惯了如花美眷,可只要听到萧清宁的名字,就难以掩藏心中的波澜。那时的我,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契丹国色,是什么样的人儿,能让他这么惊鸿一瞥,相思难忘,那个女人会有多美?
看着他这番求而不得的样貌,我承认自己秉性生冷了些,竟然有些不屑。契丹立国以来,皇族耶律氏只能与后族萧氏联姻。哥哥和萧清宁同属于后族,明知不可能,还这样单相思,这样的事情,对哥哥这样沉稳睿智的人来说,真是不可理喻。
我信手抚摸着座次边蜷伏沉睡的猫咪,这只猫垂垂老矣,对许多事情失去了兴致,整日躺在榻上,叫也不叫。当年,先帝曾说,恒王殿下是小马驹,最受不得约束,却不禁微笑,“你这只懒猫,若能像小马驹、小狐狸一样,整日随我去玩儿多好!”
还有,恒王终于返回了。
他还认得我,那个舞的翩跹的小姑娘么,一夜的缱绻,攫尽的是一个情窦初开女子的爱慕。
那一年的射柳仪,他眉梢的恣肆淡看风云,拈弓连发六箭拔得头筹,赢得皇室贵戚的一片惊异。我随着父兄第一次参加皇室的聚宴,懵懂的双眸里,唯有他的影迹。
我转身对哥哥道,“恒王殿下是不是我们契丹最厉害的神箭手?”
哥哥抚着我的发髻,“恒王骁勇善战,是咱们契丹最威风的将军!”。
酒过三巡,我悄悄离开了位次,在这璀璨摇曳的华帐宴饮的暗幕中打量着从未曾见到的一番景象,觥筹交错,舞姬翩跹,伴着君臣间的戏谑大笑,繁华无匹,找寻着一个身影。
那次为太后贺寿,我在阿爹的命令下,舞了一曲激楚,白色的裙衫在暗幕流动间翩跹,明眸辗转,寻觅着那个潇洒肆意身影,正逢他从帐外回到宴座,无意瞥见了我,颔首微微一笑。
这一刻起,我怔怔的对视着他,一缕异样的情愫缓缓升起。
他手中杯盏轻晃,盯着我的笑意浓烈。
许久,我才察觉到自己的稚涩鲁莽,刹那间脸生红晕,踩着舞点要避开他的视线。
走下大殿后,暗隐的帐幕后,一个蓝色侍卫衣饰的男子微微俯下身子,轻声道,“恒王殿下请小姐片刻小叙。”
小叙?
我心中仿佛陷入了云端一样迷茫,远处,他已经离开了座次。
怯意和难以言明的情愫涌上心间,我循着蓝衣侍卫走向了远处的淡淡烛光摇曳的议事帐。帐外旗帜随着烈风掣动,呼啸作响,一如心中的茫然失措。
愈靠近大帐,心中愈发胆怯,在帐门前蹙眉犹豫。蓝衣侍卫轻笑,伸手为我揭开帐门。我试探着踏入,身后,帐门重重落下,隆庆在案几边信手调弄着弩上的弦。
或许此刻世间唯能听到的,便是心的悸动。
他走近了,从容随意,身上的貂袍信手甩地,瞬刻我跌在一个温暖宽广的胸怀,腰间一紧被拦腰抱起。他俯身长吻,眸光熠熠,闪动着浓郁不尽的****。这样俊逸的眉目,让我不知所措,惧怕恐惶,“殿下···”
他剑眉扬起,唇齿交接,堵住了我欲言又止的唇,并不回答,指尖一挑,甚是娴熟的断开了我身上的绸带,任衣衫滑落。
耳侧低声轻语,炽热却不容置疑,“听话!”
我睁大着双眸看着他此刻的笑意,似懂非懂,恍如梦中。烛光清幽,随风而熄,衣衫坠地,议事帐内案几之上,一派难以言尽的绮靡。我只听得见低声道,“你不怕我?”
直到帐外风声萧瑟,喧声渐歇,痴缠才缓缓停下。他的手指流连在肌肤上,低声温柔,“你是个美人胚子!你长大了,本王就娶你为妃。”
我偎依在他的怀中,愈发的柔若无骨,只感觉到他仿若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事物一样。我的初夜,应当是和那个做了高官的尚书郎,可是我这一生,却只记得这次,男女之事,如此美妙,仿佛身处云端,任凭那个男子温柔的回应。他轻怜密爱的呵护已经幻化成了心底一生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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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第一缕晨光洒落城墙,我乔装只为看他重逢的第一眼。
灿阳当空,远方几声号角悠远鸣响,数百骁骑缓缓行至了燕京城门外。
燕京顿时静谧下来,肃戒严的闹市酒肆,旷放的街巷,一如上京皇城的穆庄严。
朱色城门缓缓打开,她看见哥哥率着数十骁骑先行出城,躬身迎接,英姿飒爽。
片刻,沉闷的声音中如雷蹄声响起,一队骁骑风驰而出,不到二十余人,腰佩弯刀,背负弓囊,马靴上斜挂的匕首寒光凛冽,陡增冷意。
为首的暗白色乘骑的男子,正是恒王殿下耶律隆庆,一袭墨色闲适衣袍,俊逸洒脱,风华绝代,真的如同上京城里贵族女子传言中的一般,仿佛神仙一样的人物从画中走了出来。
我的目光随着恒王的骁骑缓缓向前移动,世间居然有那样风华的男人,俊逸的张扬凌冽。
他在万人中央,又怎会看到我?
他···怕是想不起我了···
他骑在白马上,风姿俊逸,我遥遥凝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远处,哥哥扬鞭指向队尾的旗帜说着军伍情形,他顺指回顾,逡巡过众人的眼神缓缓收回,不经意间,对视着我的双眸,瞬间温和下来,盈然笑意穿过尘硝,漾在心间。
我手中马鞭倏忽落下。
他眉间的不羁一如当年。
三年时光,斗转星移,我不再是当年羞涩不知人事的丫头,在世事浮沉中变得现实,明艳的面容依然有着灵动,却多了冷意。而他沉淀着男人的气度,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城楼下的他,有着入鬓的浓眉,张扬着数十年征战生涯带来的威仪,淡淡的笑意有说不尽的风流旖旎,信手扬鞭的从容气度,举手抬足间显尽了皇家贵气。
我遇见的,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是我生命中的一剂毒药,蚀骨灼心,直到死去的一刻,似乎也纠缠不休。可此时的我从没有一天像现如今,心跳的这样快,温煦的阳光倾洒下来,竟似眩晕一般,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的,恍如云中。
只觉得,我要等着他,然后嫁给他。若真这样,那苍天待我萧于弋太仁慈。
可是身后少年清脆笑语打断了我的思绪,“于弋?”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我却回忆不起,转回过身去才发现面前站立的是是那个在云清居遇到的那个少年,他的眼中隐着几许不可思议的惊讶,不自觉的后退了数步,微皱眉头,稚气未褪的面容尽是疑惑,我下意识的摸了自己的脸庞,乔装后的皮肤如同灼伤后一样,片片暗红,外人看上去都会心生畏惧。
那个时刻少年眉间的怜悯让我心中可笑的自傲萌生,我一向最不喜欢别人的同情,不肯去理会,擦身而过的一刻,仿若回到十岁的时光,无忧无虑,一门心思就想要戏弄眼前的少年。略施巧劲,弹落他手中长剑,拂袖飞出,剑刃已经飞至烽火台上,咯咯笑了声,“你这孩子,当日夺掉我的马鞭,今天想到下场了?”
少年眼睁睁看着我蓄意调皮,并未生气,“你的脸怎么···”见我冷意,他笑了声,遥指着远处的哥哥笑道,“过几日孝穆哥哥带我去狩猎,你去还是不去?”
我看着他,有那么片刻觉得奇怪,那少年言语间,仿佛很是熟悉,可是这个人不过是个粗服褐衣的平常杂役罢了。
纵目看去,骑兵早已徐徐入城,哥哥在部队前方与赫赫威风的萧挞凛元帅、恒王笑谈声声。我走下了烽火台,坐上白马。
城门渐渐合拢,吱呀的闷响隐地传来。空旷的街上渐渐响起马车碾过的声音,缓缓停了下来,华车轻帘揭开,一女子清颜柔婉,明眸皓齿,浅眉低蹙,眼角自然的微微低垂,甚是可亲温柔,雪肌映着淡色裙衫,恍如仙子。
“有美人,清扬婉兮”,说的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见到这个女子,从不会知道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美人儿,仿佛空谷中的幽兰遗世独立,飘然出尘。她轻叹了声,声音如同天籁,眸光流动,正欲放下车帘,视线缓缓落到了伫立在街旁的我的身上,浅笑低首,甚是温柔。
这样温柔的笑意有着千军的力量,在未来的岁月中,于风轻云淡中左右战局。
我虽是女子,初次遇见萧清宁,也已经融化在这样的柔意中,身上素有的戾气和防备顿失,追随着她的目光,随着帘子合上,这才戛然而止。
这样的女子,才担得起哥哥魂牵梦萦、陛下心心念念的倾城佳人,拥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美貌,父兄又是当今陛下倚重的大臣,权势地位无人可比。
可是为何她的眉心依旧舒展不开?
那时的我并不愿意多想,抬目看去,远处晨光灿烂,倾洒在了城郭酒肆。渐渐,戒严的酒肆楼阁渐渐人影流动,复苏一般喧嚣起来,心中突然莫名欢欣,过了这一晌的阅兵,晚宴他们定然是要畅怀宴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