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几个去参加收割玉米的朱成怡,在恶作剧的心理驱使下,从机耕队里冻来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挂在拖拉机的铁耙子上,拖拉机挂着那一面黑乎乎的旗帜在草原上一路行驶,当地的民警就在刚砍倒玉米的地里追了一路……回校以后,凤顺自然就此事作出了相应的决定。朱成怡要凤顺放心,他说,即使他们想要挂旗的话,也只会挂出与第聂伯河的河水一样颜色的旗帜挂出充满爱的鲜红色旗帜……现在,仿佛鬼使神差似的,这样一面旗帜果真挂出来了,它布满了整个晴空,他带着它进出谷仓,耳边只听得呼呼作响的风声。四周里一片阳光的海洋,满含着永恒气息的广袤草原,是希罗多德早就描绘过的草原上的森林之国,是出古代誉满全球的御用大白马的草原。朱成怡现在还似乎听得见那白色骏马在他身边疾驰而过的蹄声,在自己那躁动不安的想象中驱赶着它们……
朱成怡们在打谷场上装运麦子。他们在晒干了的簌簌作响的麦粒的海洋中游泳。未来的工程师、科学博士、戴着眼镜和不戴眼镜的黑尔库力士****着上身,和谐一致,兴奋的哼着号子,每一块肌肉为正在进行的劳动,为有益于社会,也有利于获得助学金的这一美事而感到陶醉,因为他们有机会再次确信,那种“自觉的需要"是生活中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一。
朱成怡们很快就同打谷场上的人们搞熟了,在他们中间获得了乐天、能干的人的声誉。他们的嘴唇晒得干裂了,头发里落满了灰尘,胳膊感到酸痛,而他们却都无所谓!他们装上满满一车斗麦子以后,在麦堆上坐下,随后就上路了,向着蔓延数公里长的尘埃中驰去,而穿过尘埃的时候完全是凭着仪表行驶的。
在去谷仓的路上,当卡车驶向小山岗的时候,就能望见远方地平线处的大农场,它屹立着,以自己那闪闪发光的、轮廓丰满的尖顶朝向太阳!干燥的草原的空气流动着,包围着农场,农场从这流动的海市蜃楼中呈现出来,自己也仿佛成了蜃楼。歌神的圣殿!朱成怡很想这样形容这座农场,赞美它那高低参差的一个个圆顶的和谐组合,而一个个圆顶,仿佛凝滞在永恒的阳光的舞蹈中一样了。
朱成怡的好兄弟、冷轧系的根纳季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灰,他并不怎么留意大农场,几乎不显曲任何兴趣。真是愚昧无知的人!在他看来,这座古建筑中缺少独创的东西,他说丛中感觉得到大农场的痕迹和对、设计风格的模仿。朱成怡感到很生气,只有那种由所谓的“影响理论”熏陶出来的可怜虫才会这么看,现代的知识分子是决不会那样看的。只要看一看它那高耸入云的一个个尖顶,看一 看它们下部那些仿佛被一条结实的东亚皮带围起来似的球 面形房项,怎么能感觉不到它是一座独具风格的建筑物呢!
它的九个尖顶,到处都可以望得见,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去,它都清晰地呈现在你面前,仿佛它们像活的一样,也在移动。这尖顶的布局,也是大有奥妙的呢!怎么能做到到这一点的呢?如果说存在某种西方巴乐歌式建筑的因素的话,舔大概就只有它的彩画装饰和那种奋发向上的风格了。同时,那个建筑师是历史上确有其人的,在编年史中能找到考证,这点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是一个东亚少年,在草木丛中酣睡时梦见的农场就是现在这种样子的。
当它在他那充满诗情画意的想象中出现时,已经是一个统一完美的形像了……每当朱成怡谈到农场诞生的历史和有关它的传说时,心情总是十分激动的,而作为历史见证人提出来的,自然不外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听着,有时还重复地问一次,但是,在他那风尘扑扑的嘴角、总凝结着一丝揶揄的神色!
“你是一个现代青年、你怎么会对这些古董感兴趣,陶醉于这种……海市蜃楼式的幻景呢?我简直感到吃惊!”
“没有幻景,就没有多姿多彩的色调嘛。我想,任何一个学过空气动力学定理的人,都可以这样回答你。大农场,可不止是一个幻景。它是一部最崇高的诗篇,人的思想,总是力图通过物质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农场的诞生,就是这样的过程。你仔细看看,它那尖顶在蓝天上游动呢!难道它不能使你得到一点启发吗?”
“朱成怡,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在那遥远的东亚时代,这一类东西对人有某种意义的话,在今天一切事物都避免不了衰亡的过程,你知道连钢铁也要老朽呢。”
“可这却永远也不会衰老!只有艺术才能掌握永葆青春的秘密……人的本性中,有一种追求理想和谐的本能,这一点你可得承认……即使是数学、逻辑、音乐,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就说这一件创作吧,它把一切都融为一体了,形成了一部伟大,永恒的诗篇。难道你感觉不到,在农场的这一:组尖顶中,存在着草原那骄傲的、永不猾谢的灵魂?存在看它的思虑和理想,人民的精神,它的美学理想……我和你是会消失的,而这一座九顶农场将永远存在,应该是永远存在的!”
“为什么?你解释解释!”
“我为什么要爱?你又为什么要爱呢?”
朱成怡仿佛又听到了风顺那时候哀伤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所长也许是有了点酒意,泰然自若地把自己碰鼻的事情也公开出来了。突然的把朱成怡拉回到了现实。
朱成怡想起了贞玉女士在浴室里的丑态,觉得她醉得并不是太厉害,偏偏这样胡闹了一通,看来女人的心思果然不好捉摸。
就算女人的心思弄不大懂,但他确信凤顺的心思是可以弄懂的,也是可以相信的。当他打好包裹,走出旅馆的时候,凤顺只是眼泪汪汪,一句话也没说。这种心情就跟朱成怡的心情一样。朱成怡也只说了一句话:
我找到事情以后,马上就来告诉你。
他觉得对凤顺,不能有任何邪念,行动上也不能有一时哟失闪。
“那,咱们走吧,一共是多少钱?”
听见副所长的这句话,朱成怡从思索中猛地惊醒过来了。
“总共三百六。我们店是很便宜的。”中国老板说。
“便宜。便宜什么?”
副所长抢白了他一句,转过来对朱成怡说:
“那么,你算好账出来!”
说罢,先站起来走了。
朱成怡脸板下来了,他觉得吃了个大亏。起先,他是以副所长会请他吃晚饭才跟副所长来的,中间一度起了疑心,谁知最后竟真的推到他身上。将近四百元的钱,对他来说实在心疼。从前;他时在外面吃饭,从来也没有超过五十元。今天要是吃一碗炸酱面,也许他就不会在意了,可副所长是仗着别人的口袋,随心所欲地喊价格昂贵的饭菜,酒也不是喝一杯,而是添了好几杯。他想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能这样恬不知耻哩?朱成怡懊恼得不行,陡然开始害怕起副所长来了。弄得不好,身上的一点钱也许会被他刮光。朱成怡觉得一定要小心在意。于是先掏出一张一百元的,商量道:
“我只有这么点钱。不够的,以后你跟副所长要。
中国老板哭笑不得,嚷道:
“冲着副所长,我们不会赊给他。你们刚才说有钱,我才替你们认真做饭的,现在又说没钱了,这是什么话!不拿出三酉六十元来就不行!你别想从这儿出去!”
别的客人全都朝这边看。这样不仅难为情;而且也没有别的办法,朱成怡只好把余钱给补上。他数钱时手微微发抖。朱成怡神隋非常沮丧地回到福德房。尉所长微有醉意,说:
“我跟所长阿爹说过了,得到他的特许,今天晚上你就先住在这儿。找事我负责,你根本别担心。”
说罢,他便回家去了。
然而,现在朱成怡不相信副所长的话了。他只是一味地感到不安要是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怎么办?
所长老爹和街场的老人在下象棋,朱成怡倚着自己的包裹坐在旁边看,考虑自己的前途,觉得十分暗淡。他很后悔,心里在想自己大吵大闹,硬从贞玉旅馆跑出来,是不是太轻一率了。
不过,就象副所长大叔夸口的那样,第二天就业居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