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还轻快一些。”她轻声自语,“被奸污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太阳已经偏西,给远处小山涂上了一层金色,一阵凉风轻轻吹过,人们不再那么汗水淋漓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梅珀儿?”
梅珀儿抬起头,望着宋喜梅。
“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打击。” 宋喜梅望着远方说。
“我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你还没出世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而且从我看见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他。他非常漂亮、年青、强壮,他有文化,而那时候,这 地方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有身份的人。可是他并不爱我,他一样是个有身份的人,但他不爱我。他爱上了一个有钱人姑娘你不知道地,她在你出世之前就死了。你妈妈知道,她住在小庄园。
“小庄园?”
“是的,梅珀儿,小庄园。他爱她,她也爱他……有钱人老爷差一点把他杀丫……他现在完全变了样,而我一直爱他,我到现在也爱他,而这爱情是怎样折磨我啊……这就是我要去国外发展,去和别的男人睡觉的缘故^我仍然深深地、深深地爱他……”
“你是说张木青?”
“是的。”宋喜梅沉重地说。
宋喜梅久久地、茫然地朝前看着, 旧景重现,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张木青的悲剧又在她眼前浮现,故事以那个热烈爱恋着他的有钱人姑娘的死和那天早晨,人们发现张木青那折断的身肢而告终,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宋喜梅抖动了一下身体,站起身来:
“我们现在一定得走了。”
她把梅珀儿拉起来,这两个妇女走下小山,回这个小镇去。在她们身后,太阳早就沉没了。
黑暗中一根火柴点燃了起来,火柴的亮光一下子在周围浓峦的黑暗中照出 李家辉的脸,他点着烟卷,吹灭火柴,于是。这俯视着两个村庄的小山头,又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挪动了一下 身体,使背靠着的那块石头不再硌着脊背,朝着黑暗中吐出 一口浓烟,想着梅珀儿的事。她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从学校回到家里,看见梅珀儿躺着,还看见宋喜梅在这里。宋喜梅站在她和别的所有人之间。照料着梅珀儿。这个宋喜梅真是个怪人,她既冷酷又温柔。叫人捉摸不透。梅珀儿是他看见过的用她的温柔体贴并加以保护的第二个人。
他吸了口烟,烟头的红光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在这静谧浓黑的夜晚,只有萤火虫的亮光,这儿那儿一闪一灭。
梅珀儿出什么事了,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虽然她体上没有什么毛病,但是,她确实是起了某种变化,这还仅只是一种印象,他想把它确定下来,用明确语言把这印象表达清楚。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昨天的梅珀儿和今天的梅珀儿,什么地方改变了?昨天的梅珀儿还是那样自信,一个孩子!而今天,今天她却被制服了,成了个妇人!这是怎么回事?梅珀儿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变成了一个妇人。但是事情难道就是这样发生的吗?今天,一个姑娘还是个孩子而过了一天,她就成了一个妇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想起回来的第一天,他看见梅珀儿,她完全是个孩子,而现在却变了。
是的,每一样东西都在改变。老年人,特别是年轻姑娘们,夜校已经不再是一种使人兴奋的冒险了。他知道大多数姑娘所以来,为的是希望他看她们一眼。现在,怕也仍旧如此。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想起了国外发展,在那里今夜会充满了喧闹。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电影院、音乐会、晚会、舞会、或者在咖啡馆里和朋友们聚会。亲密地交谈。那和这里死寂的夜晚是多么不同啊!不过他已经不再渴求那些东西了,那只是属于他生活中的另一个部分。
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他知道那是李丽梅,她一直是这样啪达啪达走路,他头也不回,静静地谛听。
脚步声特别均匀而有一定间隔,仿佛每迈一步,脚在将落地时都要踌躇一下。
一步声越来越近,在靠他很近的地方停住了,李家辉没有转过头,他吸了一口烟,喷出一团烟雾。
“晚安!”李家辉冷淡地说。
晚安!”姑娘同样冷淡。
李家辉在柔软的沙土里掐灭烟头,远远地扔了出去。
“我听到一个口信,说梅珀儿病了。”李丽梅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真正的兴趣,“她怎样了?”
他转过头,想看一看她的脸, 她找到一块圆滑平板的石头,便坐下来。
“我不知道,今晚我看见她时,她好象非常不舒服,菲艾达也许可以告诉你一点详细情况,她看护她。”
“她没告诉你吗?”
“宋喜梅不喜欢我。” 在黑暗中,姑娘的手指抓住了一簇草,她用劲一拔,把 蹲了起来。“你一定在想念国外发展 ? 她说,声音不再那么不自然了。
“有时候想,”他冷冷地说。从他声音里很难听出什么东西来,她想。
“我住在那儿时,我很喜欢那城市。”
“是的,那里很热闹。”他回答。
“你有时候一定感到很孤单吧?”她试探地说。
我真希望看一看她的脸,李家辉想。
“你一定也感到寂莫吧?”他说。
“有时候是这样。可我不象你在大城市住过那么长时间,我来这儿以前,是住在一个叫特朗斯瓦尔的小镇上,所以我比较容易习惯。”她的声音友好而通达。
“你喜欢这儿吗?”李家辉问。
“我喜欢……不过我希望这里更有趣些,一个人老和那一群人呆在一起就会感到厌烦,我就有点腻味。”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李家辉又取出几枝香烟。
“你抽烟吗?
“我不抽烟,不过,我愿意试一枝。”
她怕说不抽。李家辉想着,笑了。
他擦着火柴,俯过身去给了她一枝烟,替她点着,她的手指颤抖着,脸孔在火柴光亮下看起来十分柔美。他点燃了自己的烟,吹灭火柴,又坐了回去。 “你知道,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和我在一起,会惹出麻烦的。”
“对你会这样的,”她说,“刘青山不喜欢你,他讲了你好多话。”
李家辉轻声笑起来。“他叫 我什么?”
“许多名词。她说。
“告诉我一个。”
“不。”她坚决地说。
“你真古怪。”李家辉柔声说。
“为什么?”
“你和周围的有钱人不一样,这里不会再有一个有钱人姑娘敢在夜晚,敢在这旷野和一个有身份的人坐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就敢?”
“你的问题老是一堆一堆的。”她简短地说。
“我只是想知道。”他说。
姑娘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时,你是多么粗暴,真有趣,那天天那么黑,今天天也那么黑,不过,总而言之,你是粗鲁的,所以我要看一看你的行为举止是否有所改进。”
“那么我是好一些了吗?”
她笑了:你在拚命试探。”她的声音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和别人不同,和我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同,你不怯懦,敢于正视一切人,我还没发现别的有身份的人也能这样。别害怕。我的意思是,你不象别的人一样。”
“我没有什么不同,”李家辉慢吞吞地说, “我生在这里,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唯一的不同是,我得到一个机会,而他们从来没有得到;我曾经看到、学到和做到了一些事。而那对他们来说是遥远而且陌生的,我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是白的,有些人是黑的;为什么有些人的头发是卷曲的,有些入的头发是平直的。当你明白了这些道理以后,你就不会因为肤色不同和其它等等而害怕什么人了。”
“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吗?很多不知畏惧的有身份的人吗?
“是的,很多,而且在一天天增多起来。
“我可没遇见过许多,你是第一个,而且你不象个有身份的人,你就是一个人,别人也这样?”
“有身份的人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有钱人强迫他们象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人压迫和欺负他们,给他们以人类应有的正常的生存和发展的机会,你就不会对我说,我和他们不同了,甚至你也不会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差异。只要他们得到人类应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