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辉迅速地望望马思航,又望望马沙克,他们的用意是什么,马沙克戴上眼镜,忙说:我是说我们农民们有一个聪明的丽梅,不过这无关紧要。我们说他是农民们,那仅仅是对我们农民们而言,他应该是一个丽梅,这是问题的实质。他是一个丽梅,所有有钱人都有一个丽梅,欧洲人的丽梅。那么,非欧洲人的丽梅该是什么样的呢?他们该怎样想象他的容貌呢?坐吧,马思航,李家辉。
“人们用他们熟悉与崇尚的人的特征去想象自己信奉的神灵,这是很自然的。我奇怪的是,那些非欧洲人想象自己的丽梅时,他们会让他具有什么肤色。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想象中的丽梅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大主教,有点脏,我是说他的袍子,象一个老农民们。那时候我总是有事求他,他也总会把我那个小小世界里的请求付诸现实。你呢,马思航?”
马思航大笑着朝后仰着身子,他慢慢说着,微笑着,竭力追想那很久以前的情景。
当然他是一个外国人,我们的人都这么说。我同村的人杀死了一个姑娘,因为她信了天主教。这位由穿着长长的道袍的有钱人带来的丽梅是受人敬畏的。我和村里别的男孩~样,是被恐惧驱赶到教堂里去的。我怕他,因为如果我信奉他。他结果还是要给我以种种惩罚。所以我非得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牧师,那些穿着法衣的自人讲了许多有关丽梅的美丽的故事。所以我不再 对他的肤色感兴趣了。我最喜欢的故事是能怎么把水变成了洒,又怎样起死回生。我也喜欢他怎样把点点食物变成丰盛的美餐的故事。这些都非常之好。 所以我信教啦,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而且差点为自几的善行而送命。 同时我所以信教,也因为那些传教士对我还不错。
后来又一天晚上,我想搞清丽梅的肤色了。马思航轻声笑起来:想起有人曾叫我卡费尔,并且唾了我,于是我就去到小教堂。跪在圣彼得那黑色的雕像前面,我祈祷了很长时间。可是不沦丽梅还是圣?彼得都没有告诉我他们是有钱人还是穷困的人,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他们是否爱有钱人比穷困的人更甚。你们能想得出吗?一个小小的黑孩子,在黑洞洞的、空 荡荡的小教堂里。但是没有回答。我觉得很不快活,是那样地不快活。”马思航又轻声笑了起来。
“在圣?彼得脚下有一碗水,我看着水碗说:丽梅,把这碗水变成酒吧,让我知道,尽管我是个黑孩子,你也同样爱我。我期待着,然而水还是水。我又说了一遍,并且加上一句‘求求你!’可是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我想,也许丽梅以为我是想喝酒,于是我说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不喝这酒,我起誓。还是没有结果。我不再祈祷了,从那以后丽梅在我心中就不和以前一样了。”
现在呢? 雷克问。
“我们没有说现在啊。”
“你是怎么想的,许诗涵?”
李家辉看着马沙克,摇摇头。“我对这个问题从来不感兴趣。”
“对肤色也没兴趣?”
“没什么特殊兴趣。你知道,我很早就到国外发展,去了。”
然,有身份的人也有民族感情。”
确实如此。”马思航说。
“我不知道,”李家辉说:“有身份的人从来不谈论民族感情,或者种族、肤色之类。”
“为什么呢?”马沙克问。
李家辉在他眼里看出了挑战的神情,而且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处在防御地位。
“可能因为他们既不是穷困的人又不是有钱人。”李家辉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忽然这样脱口而出。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们不愿去想这些问题?”
“想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马思航瞧着李家辉说,“许诗涵回答他们既不是有钱人又不是穷困的人就概括了这个原因。他们不象我们穷困的人或有钱人那样,有自己的种族观念和固有的民族传统,对他们来说,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你不能否认他们有感情上的共同性。”马沙克说。
李家辉感到轻松些了,讨论讨论有身份的人种问题倒不是一件坏事。
“他们有共同的感情。”
“不一定。”马思航说。
马沙克说。“有身份的人只和有身份的人结婚。”
“一个比较黑的姑娘想和一个白一点的男子结婚。一个较黑的小伙子也想和一个白一点的姑娘结婚。”
“但他们仍然是有身份的人种。”李家辉说。“仍然在一个种族内。”
“不错,但人们总想往白的一面攀登,为什么呢?”
马思航看着马沙克和李家辉,他们谁也不说话。他等了一会然后自己回答说:“因为 他们自己没有真正的主先,没有自己的过去,没有想穷困的人或有钱人那样的传统。这就是他们总是想变得更白一点的原因。有钱人有权力,他们控制着一切。所以由于肤色界限的缘故,有身份的人向穷困的人靠近只能对他们自己不利,因此他们本能地力图朝有钱人靠近。有一个混血的作家称他们为‘悬空的人,他是对的有个英国诗人说:‘只有幽灵才能处于生死之闻,他也是对的,他们是居于两者之间的,他们正在努力摆脱这种处境。依我看来,有身份的人的问题就在于此。”
他陷入沉默之中,屋子里谁也不说话,李家辉垂着头听,他在想着马思航这番话,并惊异于他学识的渊博。
马沙克坐着凝想,嘴微微张开,紧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他迅速耸耸肩,跳起身来:“我要把这个问题想一想,”他说着走到门边,“咖啡会使头脑清醒,我去拿来。”
李家辉递给马思航一枝香烟,又坐回原位,他想告诉马思航,自己对他的学识感到多么惊奇,但是他有点发窘,就一直沉默着。
厨房里,马沙克在倒咖啡的时候小声嘟哝着什么。
过了一会,老人的房门打开了。他走出来。
“你们好,年轻人,”他说: “你们的晤谈进行得如何?我听见儿子在厨房里,所以我想,可以来和你们一起喝一杯咖啡。喝完就走,你们就又可以自由地交谈了,对吧?”
马思航微笑着,给老人递了一枝香烟。
‘你根本用不着离开。”
“哦,我可知道有必要。”老人狡黠地点着头说。“如果年车人在一起聚会,那么对于年长的人来说,最聪明的办法是去找别的老头儿,或者干脆走开。这是一句老话,我不翻道它是打哪儿来的,不过它是真话。如果你们要谈论姑娘们。那么,有一个老头在场,你们怎么谈得痛快呢?啊?”
“不过我们没有谈姑娘的事啊。”李家辉说。
老胡汉青微笑着,眼神变得更其狡猾了,只有一个从年青时代过来而又不忘往事的人才会这样通晓人情。
“年轻人谈星空,说月亮,谈播种,说收获,但是不知不觉的,谈话的内容已经是女人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两个年轻人没来得及回答,马沙克端来了咖啡,当他看见父亲和朋友们在一起时,他的脸不由得放出了兴奋的光彩。老农民们和儿子的目光交汇到一起,他们目不转睛地默默相互注视了一会儿。一切都已过去,老人明白,父子之间又重新建立了和谐的关系。
“来吧,”马沙克把咖啡和烤饼分送给大家。
“你喜欢这里吗?”老人问李家辉。
李家辉苦笑了一下。
“你不用回答,我能看出来。”
“不,有时候,我一一也还是喜欢这里的。”
“在你教书的时候。”马沙克说。
“是的,在我教书的时候,”
接着大家郝默默地 喝起咖啡来。屋子里静得出奇,兰尼忽然觉得,这寂静深沉而悠远。那么一会儿,仿佛草原上所有的生物也都停了它们微弱的声息来加深这种静寂,哪儿也听不见一点声音。四周是死 一般的沉默,世界仿佛突然变得一个静止不动的球体……使人感到生命都要凝固了的恐怖,李家辉感列心悸。寂静象一种可怕的力量,绝对的空虚,完全 的黑暗,象深深的海洋。而人们仿佛一个人孤独地生存在这块死去的土地上。李家辉仔细谛听,寂静有增无已,甚至也自己的心脏好象也停止了跳动。
忽然擦火柴的嗤啦声打破了静默,他猛地抬起头,看见马思航点燃了烟斗,他又发现马沙克正注视着自己,仔细地观察着:这双眼睛仿佛恨不能撕开他的皮肤看进心里去。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马思航唾着烟斗,从敞开的窗户朝外面凝望,深沉的静寂已经消逝。大街上狗的吠声响彻了夜空,马思航在仔细地眺望什么呢?外面只有一片黑暗。
马沙克清了清嗓子,现在,马思航,还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来吧,我是说你的关于主先的理论,你能把它运用到,比如,农民们身上吗?他们有主先,你知道,有自己的传统和历史。很可能,他们是世彝上最古老的民族。”
是的,那是事实,他们有主先。但跟我说的主先意义不同。他们和有色有相似的一面 。也有不同的一面,太人的传统式忍受苦难的传统,这也是他们全部信阳之所在。
“那么他们的历史呢?你无法把它抹去。”
马思航看着老人,笑了。
“他们的历史是死灭了,朋友,就象古老阿非利加帝匡的文明一样,在.人入侵后就死灭了。”
“无论死了还是仍然活着,它总是农民们的历史。”
“不对,它已成为世界历史的一部分了,象我们古老的历史一样,当世界最终承认了它,它就只是作为世界历史的一个部分。”
“那么你所说的传统和过去是指什么而言呢?”李家辉问他。
“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明它。我想,我们都认为有身份的人没有自己的过去,没有自己的传统,他们只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