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琴，美人，锯木头
“姑娘，你怎么了？”一个小丫头冲进来，绕过屏风看到倾影倒在地上，赶紧扶起她，再看倾影失魂落魄的盯着床，全身不停的颤抖，难道床上有什么？
丫头翻开被子看了看，发现白色的床单上有一滩鲜红的血迹，看到血，倾影更是害怕，慌乱的往后退，“不要，不要……”尖叫着，她转身就跑，刚好绣娘走进来，让倾影撞了个满怀。
“哎呦妈呀，这是怎么啦？”定睛一看是倾影，她的语气顿时就柔和下来，轻柔的拍拍那双颤抖不已的肩，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到家了，你在怕什么呢？做恶梦了？”
这温暖的怀抱，柔和的声音让倾影慌乱的心安稳下来，抬头看了看，辨认出是那个老鸨，她愣了愣，再四下一看，原来这不是车厢，而是在一间布置的很雅致的卧房中。
雕花木桌摆在中间，桌上一鼎精致的黑陶香炉，幽幽的檀木香味从里面冒出来，窗边还有一排木桌木椅，桌上摆有一盆优雅的水仙，倾影是从屏风后面跑出来了，屏风把卧房格成两个部分，外面是厅，里面自然就是床。
小丫头捧着沾上血迹的床单走出来，让绣娘看了看，绣娘不惊，反倒笑了起来，“哈哈……我当是怎么了，原来是姑娘来红了，不怕，不怕，看你年纪也不大，没想到才刚是来红的年纪，研儿你收了吧，给姑娘换上新的来。”
“是。”妍儿收好床单走出去，不一会儿另一个小丫头随着她一起走进来，两人换好床单，又将倾影打翻的水盆收拾一下，这才站定，等侯绣娘吩咐。
倾影从绣娘怀里探出头，好奇的打量着那两个丫头，一个身穿粉色衣衫，模样清秀可人，一迎上倾影的注视便羞涩的低下头，却生生的玩弄着手指头，另一个一身蓝衣，灵巧的眨动着大眼睛，大胆的与倾影对视，一点也不羞涩，还反过来打量起倾影。
“她们是……”倾影一直也不离开绣娘的怀抱，好像只有那里才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绣娘倒也不嫌，一边拍着她的肩让她进屋坐到床上，一边对这两个丫头招招手，叫到床边来，说：“粉衣裳这个叫做一妍，蓝衣裳这个叫做一心，她们是我收留的一双姐妹，在慧雅居中做个艺娘，现在我就派她们侍候你，顺便让她们教授你琴棋书画，各式舞艺，好为以后做准备。”
“以后？”倾影这才反应过来，她抱着的是一个老鸨，身处在青楼之中，这两个丫头除了教授她才艺恐怕还肩负着看守她的责任吧。警惕的将眼中的恐惧收起来，倾影放开绣娘，一脸的冷漠。
“怎么？你以为你还有别的出路吗？别忘了你在枫林村说的话，要报仇，这就是捷径。”绣娘半眯起眼，挑起倾影的一缕头发玩弄着，笑道：“或许过不久你就会忘记仇恨，亦或是你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着，学好这些才艺才有可能不卖身，就像她们两个这样。”
倾影瞄了一眼一妍和一心，看着她们清秀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能在这种污秽之地达到出淤泥而不染的效果，果然是机灵过人啊，一个女人在这举国繁盛时期，难道也会饿死街头吗？
“我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报仇。”倾影的语气中充满不屑，站起来向前一步，绣娘冷着脸挡住，她又侧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
湿润的空气夹带着浓重的香粉味飘进来，倾影探出头去看看，整条街上竟然都是红妆绿瓦的楼子，穿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街道上卖弄风骚，尽显妩媚姿态，挑逗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有的看到对眼儿的姑娘来了兴致，随着她们进了屋，有的则是一脸嫌恶的推开她们。被推开的姑娘们倒也不泄气，继续奔着下一个公子追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乡吗？不知道为什么，倾影竟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穿越一次能跟某书中的女主角一样，做一次响应天下的花魁，也是件不错的事。
正如绣娘所说，那样她就有资格，有本钱能吸引来更多的财富和权势，她才有能力和皇宫的人一决高下，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彻底颠覆了自己的原则，也彻底切断了她对小王爷的思念和幻想。
倾影转身，正好瞄到梳妆镜中的自己，好一张绝世佳人的脸，柳叶弯眉，星辰美目，琼鼻之下是一双带着淡粉色光泽的薄唇，脸色略显苍白，却也掩盖不住这番如花美貌，能有这样一幅容颜，不好好利用一下是可惜了。
如果她这辈子注定要为仇恨奔波，那她就该听绣娘的建议，虽然绣娘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帮她，看着绣娘的眼睛，倾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异彩飞扬，时而精明锐利，时而温柔如水，若不是她浓妆艳抹后略显苍老的脸暴露了她的年龄，倾影可能还会以为，她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姑娘，你可是考虑好了？”绣娘见倾影忽然又安静下来，知道她心里肯定也在犹豫，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把木梳来为她梳理一下凌乱的头发。
倾影乌黑的秀发顺滑无比，一梳到底，绣娘喜爱急了，便温柔一笑，“瞧瞧，瞧瞧，多好的头发啊，人美连头发都美，挽起发鬓来都不需要过多的装饰，姑娘，你在这不一定要卖身，过些日子就是江南花魁的选拔大赛了，到时候只要姑娘能一举得冠，成为江南一带的青楼花魁，不就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我的目的？”倾影失笑，转过身盯着绣娘，“这应该也是绣娘的目的吧，如若不然，绣娘何苦花这么多心思在一个不屈服的姑娘身上，有你对我的这些耐心，足够收买很多姿色好的姑娘了吧。”
绣娘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既然你明白，就应该也知道要怎么做？如果遍地都是姑娘这番模样的人，那天下早就大乱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如果遍地都是貌美之人，那何来红颜之说。”俏皮丫头一心抢白道，绣娘瞪了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一心顽皮的吐吐舌头，躲到一妍身后。
一妍莲步轻移上前一步，依旧羞涩的低着头，用绵羊似地声音说：“姑娘，人生在世不称意居多，笑也是活，哭也是活，何不选择让自己轻松的活，不管将来如何都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才是，一妍虽然不懂事，却也在绣娘和一心身上学到了这个道理，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也该明白。”
倾影诧异的看着她，委婉的笑起来，是啊，她一个被封建思想熏陶到深入骨髓的古代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怎么自己好好地现代人却不懂了呢，既来之则安之，老天还能一直让你失利到底吗？
一抬手搭在一妍肩上，像个爷们儿一样用力拍了两下，“说得好，没想到在这青楼之中还有你们姐妹这种怪胎，真是有趣，那我可要好好跟你们相处相处喽。”
一妍一惊，缩了缩肩膀尴尬的笑起来，一心和绣娘均是一愣，看着倾影的举动，再看她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禁摇起了头，暗想：“都说女人翻脸快，果不其然，尤其漂亮女人，翻脸更是快，真跟翻书似地。”
绣娘轻咳一声，缓过神来，拍下倾影的手，娇怒道：“姑娘，你可是我绣娘看重的花魁种子，这番举动可太不像样啦，一心，一妍，从今天起你们俩就好好教教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在花魁大赛中一举成名。”
倾影抱拳一笑，“多谢成全，我要的就个。”两人默契一笑，忽然倾影一皱眉，双手赶紧捂住肚子，“哎呦，我肚子疼了一下，好像，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番感觉，她咬了咬下唇，尴尬的望着绣娘。
绣娘忍住笑意，在一心耳边说了些什么，一心捂嘴一笑，瞄了倾影一眼走出房去，倾影窘迫的低下头，好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现代人多早熟，发育早，古代人基本上都是晚一点，还好现在恢复了女装，可以大方一点的面对，若还是男装，不知道要有多难堪了。
一妍扶着倾影走到床边，在床上铺了两层纱布才让她坐下，“姑娘没事的，女儿家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习惯就好了。”倾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根本就没仔细听一妍说的什么，满脑子都是村子被烧毁的画面，只要一想到过去就会想起来这些，然后她就会想到仇恨，握了握拳，倾影拉着绣娘问道：“花魁大赛要等到什么时候？”
绣娘知道她心急，可又没办法安慰，只好说：“等你的心准备好，花魁之位非你莫属。”
“好吧，那现在就来学吧，琴棋书画舞，统统都教给我，我，一定会学好的。”倾影目光黯淡下去，闪过一丝仇恨的戾气，绣娘摇摇头，叹道：“随你吧，这些天不方便，一妍你去把一心叫来，准备琴，等姑娘吃过些东西就先让她学习琴艺吧。”
绣娘暗叹一声，如果说红颜祸水，那她把这姑娘安排到慧雅居是对还是错呢？缘分既然让她们相遇，肯定也会有所指示吧。
还记得昨夜惊魂一刻，她为了躲避一兰父亲而藏到了苗圃中，不想却听到狼叫，紧接着这姑娘就掉了下来，更没想到的是，自幼便随着姐妹们一起练习杀人之术，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是铁石一般狠毒，可在看到姑娘的那一刻，心居然软了，疼了，下意识的出手去。
无奈这姑娘因为毁坏了一些苗圃而得罪了一兰，她与一兰从小一起长大，但感情却不太好，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想都没想就出钱，救了姑娘，每当想起一兰诧异的眼光，她就觉得心慌，这种心慌比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还难过。
看着梳妆台前一脸窘迫的倾影，绣娘的嘴角不经意的扬起一抹微笑，就是喜欢上了，又能怎么样？就像是她当初留下那两姐妹，给她们取名为一心，一妍时一样，作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偶尔都要做点好事来安慰自己，或许这样到死了以后就该有人留恋了吧。
等了一会儿一心和一妍一个抱着筝，一个端着饭菜走进来，好长时间都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了，这下可解救了倾影的五脏庙，“咕噜咕噜”的叫着，她迫不及待的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享用着汤菜，一边吃还一边稀里糊涂的说着：“好菜好菜，真是人间美味。”
绣娘颜面一笑，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衣衫，低声提醒对身边的一妍，“这次就算了，以后我可不想看到她这样吃东西。”
一妍点头一笑，会心的递给倾影一块丝质的手绢，倾影倒也不客气，接过来抹了一把嘴扔到一边，接着吃，绣娘实在看不下去了，交代好一心和一妍便独自离去。
饭后，绣娘没有再回来，倾影填饱了肚子也得开始学习了，一心将筝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扫，美妙的音调飘荡而出，填入人心房，倍感心旷神怡。
“姑娘以前可曾学过？”
倾影满脸兴奋地摇摇头，抬起头在琴弦上胡乱拨了一通，乱七八糟的声音顿时把先前的意境给弄没了，一心一皱眉，哭丧着小脸向一妍求救，哪知一妍背身偷偷一笑，假装没看见。
“哎……姑娘，那你就跟我好好学吧，抚琴的时候身体要坐正，对，坐正，不要端着肩膀，放松，别全放松啊，也得坐正身子才行，别端肩膀……”
一心无语了，光是一个坐姿就说了半天，但愿姑娘心思聪慧，多少再有点天赋，可结果，倾影只顾着自己爽，哪想到旁人的心情，“噼里啪啦”一阵胡闹，再看一心，都快要哭出来了。
一妍轻咳一声，脸色有些难看，微微一欠身，她走到门口，“姑娘你们学，我去给你们准备茶点。”说完，便跟逃似地跑出去，留下一心一个人活受罪。
由于身体不适，倾影也没办法安心学琴，好好地一把古筝让她折磨的不成样子，在一心手上还能发出好听的音调，在她手上就只剩下锯木头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倾影终于发了善心，让崩溃已久的一心下去休息，吃了点东西，在一妍的帮助下简单的擦拭一下身体，倾影疲倦的倒在床上，举着红肿的十指看了看，哀伤的叹了口气。
“姑娘，你有心事？”一妍真是个心思灵敏的女孩，别看她总是一副羞涩，怕生的模样，其实她有一颗玲珑心，倾影对着她苦笑一下摇摇头，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起来。
“那姑娘休息，我和一心就在隔壁，有事你就叫我们。”说了一声，见倾影不回答，一妍便自顾自得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倾影才缓缓睁开双眼，桌子上留着一只蜡烛，淡淡的烛光在黑暗中晃动，倾影盯着烛火摇曳，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在现代，她是个私生女，受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好不容易争取到荣誉却又失去了亲人，在古代，她终于成为了积万般宠爱为一身的小公主，本以为幸福来了，没想到她却又卷入仇恨纷争，不但要辛苦的一肩担起养家重任，还要时刻谨记仇恨在身，神经总是紧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得到放松，是不是非要等到她真的死去？
痛苦的活了十几年，重生以后还要痛苦的终老吗？不甘心，她不甘心。
“是不甘心，还是怕了，”心里一个声音在反问自己，倾影眼帘一垂，在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影痕，“我就是怕啊，怕亲手血刃仇人的时候会被卷入更深的仇恨漩涡，怕会一不小心伤了别人的心，冤冤相报何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