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城内最繁华的主街便是落凤街,因传说有凤来仪,在此落地生根而得名。街道长而宽阔,可容得下好几辆马车齐驱并驾。两侧栽种了高耸入云的梧桐树,时值深秋,昏黄的树叶随着秋风打着转,飘落下来,令人不由想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高尚意境。
这里,从街头一直到街尾,一间连着一间的布店、酒肆、客栈、钱庄、赌坊……等等,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即便是一些街头巷尾的宽敞地带,也被那些卖山货亦或是兜售婴儿物件的小贩们占领,可以说一入落凤街,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应有尽有,只要你手头有银子。
玉织坊就座落于落凤街的正中央处,占地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客栈,但在密州城里林林总总的布店丝绸铺子里,规模却是数一数二的。
二层楼阁,宽阔明净,琉璃瓦飞檐。前面是铺面,朱门大开,虽然正值晌午,但来来往往的人数并不少,而且来者皆华丽丝绸加身,鲜见身着蓝衫之客。后面则是一个大院子,有前后两排平房,杨大柱一家还有雇佣的几个伙计就住在这里。院子前前后后栽了好些花朵,点缀得整个院子亮色不少。
相别于前院的热闹,后院则显得有些清冷。一间偌大的似乎是仓库的屋子半敞着门,里面一人而向墙壁而坐,对着斜靠在墙壁上的一排几十匹素色锦布半晌不语。
此人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形魁梧,正值少壮年,本应精神焕发才是,却因眉宇处愁云压顶,眉峰拧得更紧,一双眼睛便愈发显得无神,颓废之态尽现。
他愣愣地看着前面的锦布,眼珠子半晌未动一下。似心有不甘般,他猛然站了起来,抽了一匹布到窗台边上,对着外面的光线瞪大眼睛看了起来。终于,随着一声长叹,他掷布于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干精髓般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一时大意,终酿大祸啊!”说了这一句后,再不说话,脸上尽是悔恨之意。
忽然,有马车辘辘之声自窗传入,隐约可分辨出驾马车者靳猴子的声音。这人似乎震了一下,复又急促地站了起来,直扑到窗前,脸上有着莫名的惊喜:“莫不是母亲回来了?”
靳猴子是靳管事的儿子,为人长得精瘦得很,人送外号“猴子”,把姓连在一起,便是靳猴子。此人虽然长得不咋地,但论驾车却有自己的一套,在密州城内那些浸润几十年的驾车老把式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靳猴子在苏府里替崔妈妈驾车,所以一听到靳猴子的声音,这人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崔妈妈。
男子急奔而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也难怪,自入秋以来,玉织坊的生意火爆,底下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笑得嘴都快裂到下巴了。特别忙的时候,就连他这个二掌柜的也要搭把手。因此就把这一批货的验收时间推后了近半个月。等忙过这一阵之后,他才想起来要清点货物,这一清点之下,魂儿差点吓没:自己的这批货里竟然掺杂着几十匹假货!
当然初初他是不敢肯定的,毕竟自己才做几年,看着觉得疑惑,但不敢妄下定论。于是,便飞速把密州城最有名的验布老手吴阿汉找来,这一鉴别之下,如五雷轰顶:进了假货的事情,千真万确!
要知道这种混入天蚕丝的制作“儒衣”的布料,价格不菲,一匹要二三百两银子之多。而这几十匹布都是假的,那也就是说,这近万两银子的空账,要由自己来填补。
他入这行才不过几年时间,哪里有这万两银子的积蓄来赔偿玉织坊的损失?因此,他是又急又恼又悔,偏偏这个时候崔妈妈又外出了,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探得崔妈妈要提前回来,这不,一听到外面的马蹄声与靳猴子的吆喝声,他就急不可耐地跑出去见母亲了。
车子很快驶入后院,有伙计跑过来,把马车拉到旁边的空地上,栓好。靳猴子灵活地从马车车辕上跳了下来,迅速拿过马车上的矮凳子,垫在马车下。
一只素手掀起五福临门的厚帘子,接着雪盏的身子便自车帘子后走了出来,杨大柱微愣了一下,然后便释然。雪盏与自己的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侍候一个主子,日子久了便有了感情,自己的母亲也渐渐把雪盏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也认了雪盏为干女儿。这干女儿搀扶自己的契娘下马车,倒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
可是,接下来,杨大柱便真正傻眼了。
一身粉桃色衣裙的小姑娘忽地自帘后转了出来,在雪盏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她神容端肃,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与稳重。目不斜视,竟直直朝着后堂而去。
杨大柱呆了好一会,这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忙疾步也跟着朝后堂奔去。
后堂上,苏筝在喝了一口沁着幽香的西湖龙井之后,目光掠过底下站着的几个站得闲闲散散的仆役。
一个身形稍微高挑,脸蛋稍为圆润的是耿家媳妇,一个身形较为矮挫,身子不朝上下发展,而是朝着左右发展的唤作李家二婶子。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前襟衣衫长短不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人叫做唐家二郎。
这三人形态不一,看向苏筝的目光却是一致的,都带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傲慢。
玉织坊是萧氏嫁妆中最风光的一间铺子,在这里做事的人也比其他铺子分得的红利多得多,是其他铺子里的人争破头也想要来的地方。当然,能入到这间铺子里来的,没点背景那是不行的。久而久之,这些人便形成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看不起其他铺子的人。莫说是旁人,即便是萧氏亲自前来也未必能驾驭得了他们。
偏偏这几个人都有些真本事。比如耿家媳妇,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比李家二婶子,剪布技术那是一流的,一剪刀下去,又快又狠,不偏不倚,多一分布少一分布都不会有。而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唐家二郎,年纪不大却是天生神力,搬运布匹左右手臂各夹几匹布,毫不含糊。
“杨大柱呢?”苏筝问道。
没人回应。本来就是这样,他们只听萧老太爷与崔妈妈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他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苏筝蹙紧眉头,把手上的茶盏朝桌子上重重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