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平桂城郊通往赵家村的山路上。
一个黑衣少年停下脚步。手中刀锋上还沾着没有干涸血迹的长戟猛地向身后投去,窸窸窣窣的滑动声后是一声掺杂着惨叫的钝响,只见路旁的草丛里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高大汉子被飞出的长戟刺穿了胸膛,不知这长戟的主人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拖着那汉子的身体一起向后压倒了一片掩藏身影的草枝后才稳稳的钉在了不远处的土丘上。
看到同伴已经暴露,藏在草丛中的另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他是韦旭尧得知周宝珊遇害后派来务必杀掉凶手的暗卫影四,此次暗杀一共派来了四十余人,他们在宣州到洛京的路上包围了本次暗杀周宝珊的凶手,没想到居然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二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其中一个少年更是武功奇高。二对四十竟然让他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损失惨重的影卫活下来的只有五人还个个都带着伤。两个少年也受了重伤,被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逃离。
如果完不成韦旭尧的任务,回到洛京也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五名影卫兵分两路分头去追,影四,影五和影七负责追捕武功高强的少年。他们一路寻到平桂才跟上他。这人难道是铁打的吗?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一夜的的功夫就到了平桂。最先找到他的影五被割了喉咙抛尸在树边,如今影七竟然被生生刺穿而死。想到这些,影四不觉得腿脚有些打颤。
他四处环视着这条路,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再看路上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道路正中少年方才站着的地方只钉着两枚他刚刚射出的飞刀,在弯月微辉下闪着冷光。
影四耳朵动了动,飞快低下头向右一滚,勉强躲开了身后的刀锋。太可怕了,他甚至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响动,如果不是空气中突然变得浓重的血腥味,他的头已经被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少年用长戟生生削了下来!下一刻,长戟又向着影五的面门刺了下来,影五左手撑着地,蹬腿迅速后退,右手发出一把毒针,少年挥着长戟扫开毒针,毒针碰到削铁如泥的刀锋瞬间断开散落了一地。影五冷笑一声,又是一梭子飞镖打过来,少年手中的长戟枪头一转在空中绕着飞镖转了两转后猛地一振,萃了剧毒的飞镖生生变了方向,用着比刚刚更快的速度飞向来不及躲闪的影五的心脏。影五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心脏上的飞镖,喷出一口血雾,布满可怖血丝的眼睛圆睁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天边,一缕红色的光亮终于晕染了死气沉沉的天空,天光乍破。
握着长戟的少年迈开腿有些艰难的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衣服上布满了已经被风吹干的或是新染上的血迹,握着长戟的修长手指上、长戟的枪杆上全是血,顺着他变得有些虚浮的脚步一路滴落在晨风中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是阳光太刺眼了吗?眼前的山丘房屋和开始生起的炊烟竟然越来越模糊。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越走越近。他本能的抬手挥动长戟,却再次撕裂了背后的伤口。终于,筋疲力竭的少年倒了下去。
眼睛闭上,意识消退前,他听到一声惊呼,“天啊,好多血!”
这是一个软糯的带着吴侬软语音色的少女声音,祁川松了一口气:没有跟踪的影卫了。下一秒,他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陈真抱着一把柴火,打了帘子走进屋里。往炭盆里又加了一把木柴,笼住手在冰凉的手中哈了一口气。天越来越冷了。
她走到炕边坐下来,拿掉躺在炕上的人头顶盖着的凉毛巾,重新在炕边木盆子中的半盆冷水里泡了泡,拧得半干后放在那人已经不不像昨晚突发高烧时那般滚烫的额头上。
一个穿着花袄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那丫头搀着她的胳膊,身上还挎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小厮手里垫着一个大包,跟在她们后面垂头站着。
“丫头,你瞧着他身上那身衣服,全是血,这样的人留下来,也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吗?”
陈真抬起头,看到来人便笑着站起来,走到老太太身边道:“赵奶奶,您不必担心我了,我的母亲教我医术时便告诉我即学医术,便要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既然看到他这样,我便不该不救他。”
老人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镀金的银手镯,摸着她的手说道:“丫头啊,这年要过完了,我也要回我孩儿那里了。我能给你的也不多,你是个好孩子,拿着这个,若是真没钱了便当了换口饭吃。”
陈真赶忙推脱,说什么也不接老人的东西,她有些着急的说道:“赵奶奶,我本来是无处可去的,您收留了我愿意让我在这里住下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如今哪能再收您的东西呢!”
“你要是不拿,我这老婆子可不高兴了!”
一旁站着的小丫鬟也帮着劝说道:“姑娘便拿着吧,马车都等在外头了,姑娘也不想让老夫人耽搁了上路的时间吧?”
陈真推脱不过,这才接过镯子,仔细的收起来。两人又是一番依依不舍得话别,陈真搀扶着老人亲自送她上了马车。她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轮子在土路上轧出的两道印子,车辙延伸的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黄土翻飞中。
回到屋里,想要替躺在炕上已经昏迷了两天的人擦一下手和脸。刚救下他的时候,看到了那张被擦净了后露出的极为俊美容颜的脸,陈真心中便猜测这样的人必定十分爱干净,她虽然年幼,可毕竟是女孩家,自然不可能替祁川擦身,所以每天都帮他擦拭干净脸和双手,免得他醒来了觉得不适。
还没走近炕边,那双紧闭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开了,被这种猎鹰般的目光盯住,吓的陈真手一抖,端着的脸盆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刚刚打好的热水一下子撒的满地都是。
“你…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祁川其实早在她帮自己换毛巾的时候就醒了,也听到了陈真和赵奶奶的对话。他打量了一下眼前显露出害怕神色的女孩,瘦弱的身子,还有些稚气未脱,尖下巴,桃花眼,一口软糯的南方乐陵腔调——乐陵人。祁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而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名字。”
“我…我…叫陈真。”
大概是那个人散发的气场太强,她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了,根本没思考刚才问问题的人是自己,现在应该先回答的人其实是躺在床上的祁川。
“多大。”
“啊?我今年刚满十三。”
祁川皱了皱眉,看着她稚嫩的模样原以为是长得显小,没想到真的这么小。
“你家?”
“不是,这里是赵家庄,我是被好心的赵家奶奶收留的。两天前早上我去采药的时候见到了你。对了,你那把长戟可真重,赵奶奶请了好几个人帮着才抬回来呢。就在墙角呢。”说着她指了指靠在墙角被已经洗净血渍的长戟。
听到此处,祁川扫了眼墙角,随后,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带着血迹的夜行衣和里衣已经被换掉了,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干净的半新里衣。祁川的耳根有些不受控制的红了,可这丝毫改变不了他依旧很坏的语气。
“衣服?”
陈真看他长相俊美,那把长戟也不是普通之物,猜测他身份必定不凡,农家的衣服做的再针脚细密也不会像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穿着舒适,便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这是收留我的赵奶奶让他家小厮帮你换的,你放心,这是她儿子的衣服,很干净的,料子我摸了也很不错的,如果你不喜欢这件,其实还有件——”
虽然陈真回答的和他想问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可是至少知道了这衣服不是她帮着脱的。祁川紧紧绷着的脸这才稍微松了下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问道:“她呢?”
被打断的陈真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因为他的不计较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回答道:“你是问奶奶吗?因为奶奶丈夫葬在这里,所以奶奶过年时才回来住的,现在她已经回她儿子家了。”
祁川听完,又闭上了眼睛。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十三岁的陈真会从出现在这么远的地方——从乐陵到桂平。可心中对陈真却非常满意。没有一句谎话,而且完全听懂了他的每一个问题。这确实挺不容易的。要知道他平时不喜欢和身边的人交流,完全是因为在钟秀山时师父常年不开口与他说话,回了国公府后,和身边这些理解能力差的人说话实在是太费力,所以干脆懒得开口。天知道洛京城里那些一见祁川误终身的小姐们若是知道了他那张终日里板着的脸和冷面公子的名号是竟然是因为这样来的。心里会作何想法。
陈真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继续睡,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祁川哼了一声,难得的满意让他心情变得也有些不错,陈真等了半天,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便转身打算再去打一盆热水,却听到身后传来语气依旧恶劣的声音,依旧是整齐划一的两个字,他本来想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宋诩,可是宋字刚到嘴边就转了弯变了调,说出口的两个字也变成了:“铭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