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妖的瞳1
是不是少年都有一个将军梦，醉卧美人膝，共饮葡萄琼浆液，底下万千兵马铁蹄令如山……
才怪咧，将军什么的哪有做大侠逍遥快活。想想看，一人一剑一瘦马，浪迹天涯匿红尘，如果运气好再结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侠，两人一起仗剑天涯恣意江湖……岂不是美滋滋？
十五岁的少年托着腮又在那儿傻笑，明明都已经是被抓上来的第五天了，居然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果然脑子被驴踢过吧。
“喂小瞎子，你想不想做大侠？”
那个眼睛上蒙着一块灰布的消瘦身影转过头“看”了少年一眼，没有回答。
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小瞎子这副冷淡态度，也不在意，叹了口气，双手搁在大鼎两侧头枕着鼎沿看着洞顶:“我倒是想做，可是老爹不让，还说做大侠有什么出息，不如早些跟他上阵杀敌混个军功，真是明明是当爹的却一点儿也不懂儿子的心，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爹了……”
小瞎子虽然不是人，但似乎也知道这句“不是亲爹”意味着什么，不仅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非抽死你不可。
“当将军有什么好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说得威风八面，还不是要看上头人的脸色行事，稍有什么差池就被人逮着不放说要造反啦，有不臣之心啦……然后削削削。切，活得一点儿都不痛快，我干啥那成为那样的人啦，不若浪迹天涯路见不平一声吼！”
少年出生在军武之家，对于将军那风光之下的漆黑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如离羽商那般的强大王朝还好一些，但是在一个已经被权臣腐蚀殆尽的国度，做为一个武将那日子过得就太糟糕了，如果想好好的待着，那就不得不卑躬屈膝去舔那些大人物的脚，如果你想保持着那一身傲骨，那就趁早滚蛋，以死明志并没有什么卵用，不过给打扫朝堂的小宫女增加了工作量。
每每看着自家父亲及叔父从朝堂上回来那越发佝偻的背影，少年心中的那把火便越烧越旺。
今天，程老将军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今天钱将军怒而离殿……
今天陛下免去了镇西张将军的职位，居然让胡三来顶替，嘿……
但是，除了那句“嘿”便再也没有其他，将军啊，醉卧美人膝，共饮葡萄琼浆液，底下万千兵马铁蹄令如山……回过头来还是得受这窝囊气，上头那位一个不高兴就把你的美人儿琼浆万千马给夺了，你还跩个屁。
叔父是个聪明人，知道再大的将军也不过是一届莽夫，天子面前永远斗不过庙堂上那些牙尖嘴利的文人，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再步上这条路，三年前那个小堂弟出生之后翻阅了好多古籍最后敲定了“大显”这个名字……连才不过十二岁的少年都直翻白眼儿:俗，俗不可耐的俗。
不过叔父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大显身手，文中带武，稳中带傲，吾儿必将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盖世奇才！
叔父你倒是蛮有抱负的嘛……不过你真不打算把那个俗气的“大”字去掉吗？
少年咧咧嘴，又想了想自己的名字，暗道老爹你当初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名字叫“寻”。
赵寻……还好不是赵大寻。
那个消瘦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你成为大侠的的不是你爹……”他顿了一下，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是这口锅。”
“这不是锅，这叫鼎，鼎你知道吗？王权的象征，所谓问鼎天下就是这么来的……”赵寻拨开水划到他这边纠正道，虽为军武之家，但书还是要读的，不然行走江湖的时候赵大侠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多丢人啦。
消瘦少年嘴角抽了抽，往大鼎下的火堆里添了块木柴:“在我们这儿它就叫锅……煮东西用的。”
……一阵沉默过后，赵寻惊叫起来:“什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消瘦少年嘴角讥讽地笑了笑:“怕了？”“废话当然怕！”他承认得毫不拖泥带水。
“呜呜，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成为大侠啊……”
真是，哭得好假。
他不再理他，站起身把手伸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鼎里试了下水温，暖暖的真是舒服啊，对于一个冷血动物而言，温暖永远是最让他们渴望的。
“那个……不用加点儿葱吗？”
“……”
“那样闻起来可能香一些。”
“……”
“蒜也行，可以去腥。”
“去腥？”
他脸上露出一丝羞赧:“……那个，刚刚给吓尿了。”消瘦少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闪电般的从水里抽出手使劲甩了甩，似乎还嫌不够，左右寻思了几下又扯过赵寻脱在地上的衣服擦了擦，然后万分嫌弃般地把那身儿褐色衣物扔到一边。
赵寻笑得开心极了:“哈哈，本大侠逗你玩儿呢。话说小瞎子，你真是瞎子吗？我看你每次都能找到位置啊。”
他咬咬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听到后面那句话时不知怎的神色一黯。
他抬起手碰了碰眼睛上的灰色布条，沉默了很久，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熟悉了就和看见一样了。”
赵寻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比如说他在自家庭院里，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儿是哪儿，比如通过声音，通过味道，以及……感觉。
“你真不怕死？”消瘦少年又“看”着他问道，他想不通，前几天那些个被杀的人临死前无一不是痛哭流涕屎尿齐流求爷爷告奶奶想要活下去，怎么到了这个家伙这里居然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
赵寻趴在鼎沿上叹了口气:“怕啊，可是怕有什么用呢，怕就不会死了吗？”
他沉默了一下:“如果你跪地求饶的话或许能活下去哦。”
“哦？是吗？”赵寻眼睛一亮，消瘦少年嘴角那抹冷笑还没来得及出现便僵在了脸上，那个大鼎里的少年双手合十一副可怜样子对他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可做不了主。”
“不，你当然做得了主，你看啊，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你放了我谁也不知道哇！”赵寻循循善诱。他嘴角扯了一下:“放了你被煮的就是我了。”“这么残忍？”他倒吸一口凉气。消瘦少年冷笑一声儿:“你以为妖的世界是和和气气大家互帮互助吗？”
赵寻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要是你被煮了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白痴。
被抓到山上的五天里，小瞎子是他唯一的说话对象，不是说没遇到别的妖怪，只是那些妖怪真的是长得吓死人，各种人形与野兽的混合，偶尔有完整人形的，公的高大威猛，女的……那啥啥，总之都是他无福消受的。
赵寻真该庆幸自己被分给眼前这只小妖怪看管，虽然对方脾气是冷淡了些，不过不会没事儿就张开血盆大口吓唬自己或者干脆虐待自己啊，嗯，真是个善良的小妖怪啊。
“小瞎子小瞎子，你是什么妖怪啊？”
“小瞎子小瞎子，你修为有多高啊？”
“小瞎子小瞎子……我就随便叫叫。”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按在大鼎边沿，对他寒声道:“我，不叫，小瞎子！”赵寻看着他手掌下那一块儿凹陷，咽了口唾沫:“我……我，在下赵寻。”“关我屁事。”“敢，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消瘦少年眉毛拧了起来，虽然有布挡着，但似乎并不能挡住那丝不悦。
他是蛇妖，他没有名字。
如果硬要说一个的话……
“我叫喽啰。”这座山上的妖怪都这么叫他，喽啰，小喽啰，不怎么好听的名字，似乎连意思也不怎么好，但……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赵寻眯着眼点了点头:“好名字，霸气侧漏啊！那么楼罗大侠……”“喽啰！”“楼罗？”“念快一点！”赵寻沉默了一下，看着蒙着眼睛的消瘦少年:“楼……啰喽啰啰啰啰啰……啰……啰？”
唤猪啊！
他脸色气得涨红，蹲下身子又添了几块柴火……
火势渐旺，很快水便开始冒起了白烟儿，赵寻再也忍受不住叫出声儿来:
“啊，舒服……”
他手上一用力，将那块木柴捏成了两截儿……
赵寻赵大侠被拎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丝不情愿:“干嘛呢干嘛呢，耽误了你家大王今天的晚膳你负得起这个责吗？”他捡起地上衣物随手扔到他不着寸缕的身上，冷声道:“今天晚上的晚膳不是你。”“诶？”
消瘦少年“盯”着他:“这次抓上山来的人数不少，活着的有二十七个，死了的有六个，每天吃两个，活得能保存更久，所以先吃死的，大王说你细皮嫩肉有嚼劲一定要留到最后……”“那什么我觉得我大概还可以保鲜个几十年……”
他窒了窒，旋即毫不留情道:“好好珍惜你最后的十天吧。”
“……十一，十二天。”
“……”
赵寻很快被消瘦少年带回了关押他们的地方，那是一个幽秘的山洞，又冷又暗，和刚才洗澡的地方可没法儿比。
临近洞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赵寻愣了一下险些没撞上去，稳住身形刚要调侃这只小妖怪是不是良心发现要放了自己，看见他面前的东西顿时瞳孔微微一缩，那是一头巨大而丑陋的妖物，大概有两个自己那么高，獠牙外翻，赤裸着的上身肥得像一座山，黑色的坚硬毛发布满全身，确乎是一头猪妖。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因为他注意到猪妖的手里拖着两个人，他们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但那双眼睛兀自睁大着，已经没了半分神采。他们的身下，是从洞口延伸出来的，两道刺眼的血痕。
消瘦少年往旁边站了站让开道路，却发现赵寻还傻愣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进气少于出气的人类发呆，他皱了皱眉就要将他扯过来，猪妖却不耐烦的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身上:“滚一边儿去。”他甚至没有向自己看上一眼。
他拖着两个半死的家伙走到他面前，身上的肥肉随着步子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他扔下右手里的那个人，伸出染血的手指勾起了他的下巴，那只手掌大概有他两个脑袋那么大吧。
“果然细皮嫩肉啊，小喽啰，你洗干净没有啊？”
“回……回禀三当家的，洗干净了。”他低着头站在一边，因为眼上的白布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似乎在发抖……
猪妖眼中闪动着猩红的光芒，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都忍不住现在就想尝尝你的味道啦。”
“三，三大家的，大王说……最好的要留到最后。”猪妖冷冷瞥了他一眼，消瘦少年浑身一颤，半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了。猪妖冷哼一声:“我不知道吗？用得着你来提醒我吗？”
猪妖斜睨了旁边那个小不点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手将赵寻挥到他面前:“把这家伙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了半点儿差错，就把你那双眼睛挖出来。”
赵寻跌倒在他跟前，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脚上，明显感觉到猪妖说出这句话后他的身子又抖了一下。那个庞然大物拎起地上的人走了，但他还是那般木然的站着，也丝毫没有要将他扶起来的意思。赵寻最后还是得靠自己爬起来……好吧只是摔一摔，对于自幼习武的他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那一挥手劲儿可真大啊，拍得他肩膀疼。
他听见他嘴里在低声念着什么:
真给黑帝丢脸……
又有人要死了，在他被拎出去洗干净的时候，这座山的三当家——那头猪妖走进了关押他们的地方，从二十几个人里面挑了两个受伤较重的出来，他们哭着喊着不顾伤口声嘶力竭着，然而并没有半点儿作用，猪妖当着所有人的面折断了他们的手脚，然后像拖死猪……死人一样把他们拖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个微笑，很森然的那种:“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那一笑，惊了多少人……失了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