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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感觉清爽很多,所以随意走了走。

万永说:哦,不必客气,一切请便,这里随便走,侍卫们没有为难你们吧?我已传话下去。

我说:不过我还有疑问,为何你找我们呢?

万永说:其实我听到消息很久,我也仰慕你很久。大家都知道你有不寻常的能力,大家都想杀你,谁能杀你,谁当然就更不寻常。我觉得,大家都是习武的人,杀很没意思,打败就可以,所以一知道你从寺庙离开的消息就带人出来找你,没想到你们一路走那么慢,两天才走了几十里。

喜乐说:我倒没听说,可这一路上就你一个打我们主意的,别的一个都没碰到。而且,都有谁想杀我们?

万永说:哦,姑娘,不是杀你们,是杀他一个,你是顺带的。但总之没有什么高手,所以都想一鸣惊人。

喜乐说:哼,告诉你,我最厉害了,他都听我的。那些人呢?

万永说:哦,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纷纷加急追击,路设埋伏,不想你们实在太慢,他们都在你们前头。

喜乐说:那你怎么没在我们前头?

万永说:哦,是我得到消息太慢,因为我一直在长安。刚回来,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上追上来了。

我问:那--这,我出来难道就是为被追杀?

万永说:没这么严重,谁可杀你?冒昧问,你和这位喜姑娘的关系是--我好安排具体房间。

喜乐说:他是我丈夫。

万永大惊失色,说:可他是和尚。

我说:哦,这是法外开恩。

万永说:哦,那两位歇一个房里即可。明天天亮,我再过来,带你们逛逛庄园,然后多住两天。

我说:谢过万大哥,可是我们需要急奔长安。

万永说:去那里干什么?

我和喜乐异口同声:不知道。

晚上入睡的时候,我又问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房子和大床?

喜乐说:我不喜欢,因为不是我的。

我说:不能这样说,一切房子和床都比你长寿,所以只是你的一辈子是它们的,而它们的一辈子并不是你的,可能你死后还有别人。

喜乐说:管它呢。我的就是我的,死了我就带走。

我说:你带不走。

喜乐说:你不要和我抬杠,连同你一起带走。我要带你走,带小扁走。

白天醒来,空气良好,早餐丰盛。万永还是早早在等候,使我们很不好意思。他估计是全朝有钱人中最早起床的。他说:知道你们执意一别,我也不阻拦,有这次奇遇,大家都是兄弟,后会肯定有期。

我和万永寒暄两句,喜乐吃了点东西,我们便告别这不真实的地方,去往更不真实的长安。走前,喜乐问:万大哥,我的小马可曾喂饱?

万永说:哦,我吩咐下人去看看。

几分钟后,侍卫赶来,一阵耳语,万永大惊失色,说:怎么可能?

喜乐一下就哭了,说:我知道你什么毒都能解,是不是觉得药水太贵不能给一匹马?早晨的草沾有露水,有的有毒,不能给马--

万永笑道:姑娘误会,是贵马还在途中,还差几里地才能到山庄。你们的马,行动迟缓,微显呆滞,怕会拖累你们,不如这样,我的庄园里有西域来的--

喜乐打断说:谢谢,不用。

我问:你就如此喜欢一个从来没跑过的马吗?

喜乐说:是。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我第一次挑的就是那马。

说实话,我对小扁实在是不存在感情。女人的奇怪在于,她们能对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产生难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却为始终没有能在马背上展露飒爽英姿而感觉懊恼。那马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速度,有的只是等待前面景物慢慢地来临。为等小扁,我和万永聊了一些江湖深浅,终于小扁到了。我和喜乐立即上去迎接,主要是怕它休息。小扁在跋涉两天以后,和原来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马背上和万永一起施展万龙归一的哥们儿疲惫不堪,几乎已经不能言语。而至于我中的那场毒,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师父从小对我进行了传奇化,让我觉得,我和喜乐是根本不可能死在这平静纷乱的世上。加上解药的效果着实很好,我又喝了一个整瓶,心里感觉已经是百毒不侵,所以对于前路更加无畏。

喜乐骑上小扁,我和万永道别。

我可能是第一次同和释空以外年岁接近的同性交往,竟有些依依不舍。喜乐已经“驾”了不下十声,我才转身追上在两丈开外的小扁。

如此的道别真是让人尴尬。我看见自古英雄豪杰,惺惺相惜而终须一别的时候,都是抱拳一声,后会有期,然后转身跨上烈马,不消几个眨眼,已经消失天边,空留落日以及地平线上马蹄扬起的幽忧尘烟。而这次,虽都是英雄,可是要我和喜乐和小扁消失在地平线,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在那段时间里,万永肯定是不好意思转回庄园,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目送,真是为难了这位兄弟。

我催促喜乐说:快点。

喜乐说:催什么,小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歇息,慢点。

我说:胡说,它这一路,肯定全在歇息。不信看我。

说完我猛踹小马一脚,那马受惊往前跳出一步。喜乐在马背上大叫:好快啊,不能控制了。

可我悲伤地觉得,那是被我踹出去的。我实在无法对这马产生喜爱,但也无法产生怨恨,因它长相实在愚蠢,让人觉得本应如此。

经过时间不短地折腾,永朝山庄彻底从我们眼里消失。

我问喜乐说:你难道没有想过嫁给一个像万永那样的人吗?

喜乐说:完全没有啊。你为什么老想把我甩脱?说!

我笑说:不光是你,我想把你连人带马甩脱。

不知不觉,似乎经过很久,我和喜乐来到逐城。

此时已经天色将黑,喜乐说:逛逛吧,兴许有点发现呢。

我说:能有什么发现的。

逐城。我想,这是个记忆里被定在年少时候出逃帮师哥做暗器的地方。那时慌张,我从不曾仔细看过这个中原重要的小城市。这小县城其实只是被四条长街“井”字分开,但街的确是很长。传说此地是宝地,地下龙脉穿过,尤其是井字的最上面一横,更加是珍贵之地,所以几乎所有王爷大臣富贾,都在上面盖有私人宅邸,这也就是我和喜乐上次要露宿那里被赶的原因。而那里,地上是不是还能出现一些银票?

此时银票泛滥,管理混乱,但凡银票,只能为官员流通,老百姓还不能享用,而在产生效用之前,必须经过各地直派的监理银票的大臣亲笔签字才可生效。在每个地方,他们都受人尊敬,简称为“监银”。这些监银都上了年纪,不贪图什么,只管闭着眼睛签就是,可麻烦的是,倘若签了,便要记入账中。这委实不好,如若收入透明,那还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但是监银的字迹又经过特殊练习,很难模仿,尤其是笔锋的掌握,非常独到,所以银票真假一眼便知。

但是,就是逐城的县管,极度的聪慧,他将自己的银票和下人专门模仿的形似的监银的签名微微浸入水中,签字变化开,笔锋便无迹可寻,然后说是下雨时候淋到了。这种方法后来慢慢流传,民间称之为“洗钱”。

而我和喜乐脚边飘的银票明显没洗过,也没有监银的签名,所以都只是纸。喜乐蹲地上抓一张看一张。

我问:看什么呢?

喜乐说:我看看万一有监银过的。

我说:不可能,监银过的,不可能在街上飘。

喜乐有点急了: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把灵赎回来啊?

我说:我们也可以不要那把剑了,于我无用。

喜乐说:不行,那是我们的东西。

我说:你为何老把我的你的分得那么清楚。东西总是流动的。

喜乐说:那我流动到姓万的那边去,你愿意?

我想想,说:我还真没有什么不乐意。

我突然觉得,我是否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姑娘。因为我的确没有什么不乐意。莫非我只是对她太放心,觉得凡事都是不可能,两人早已是一人。应该是我实在是很不能离开这个姑娘,那便是最深切的喜欢。因为与她的一切都如此自然,仿佛时光都是平顺流过之中,不能有何怀疑。

我说:喜乐,你不要捡了。

喜乐站起来,说:这街不是我们待的,走,我们去穷人待的地方。

我跟着喜乐穿过一条街,来到人声鼎沸的地方。我感叹,好热闹。喜乐牵着小扁,走前一步,说:看,这是柳巷街。

突然间,我觉得什么声音快速由远到近不对劲儿,当前面人群被撕开我才看见一匹健壮的黑马,上面坐一个光头,胸前挂着“释甲”两字,扬鞭而来。而喜乐正傻在正前方。黑马上的小子大声嚷嚷闪开。我看喜乐是闪不开了,于是冲到马前,直接扫了一记马腿,那马顿时失去重心,轰然跪地翻倒,马人一团,从惊呆了的喜乐和小扁眼前滚过去。与此同时,人群里传来热烈掌声。

我忙上去看看那叫释甲的伤势。刚刚靠近,他猛然扬起一巴掌,我重重拍下他手,说:混蛋,少林有教你扇人耳光用这等武功吗?

他顿时茫然,说:我这么好的法号,你知道我不寻常,居然敢冲撞我,真是不想活了。

我说:你这狂徒,我法号还是释然呢,才慢慢悠悠骑了那么一匹马,你居然骑一匹大马在闹市乱闯。

他说:放屁,你叫释然,我他妈还叫释空呢。

我终于忍不住,说:放屁,我还认不出我师哥。

喜乐这时候缓过来,从行囊里拿出法号的牌子给他看。

那人一下就泄气了。我说:没事,我不说给师父听,我师哥如何,最近?

那人说:我都不认识。

喜乐问:那你那牌子哪来的?

他说:死人身上摘下来的。

喜乐说:死人?哪里死人?

他说:城南逐鹿谷。

逐鹿谷是地势的一个奇迹,在平地里猛然出现一道裂缝。当年攻打逐城时候,据说逐鹿谷就十分让人头痛,因深不见底,又足足有江面之宽,所以守城时候根本不用设防,而今朝建立之关键,正是因为大军从逐鹿谷杀进去,才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至于如何从逐鹿谷杀进去,百年后已经众说纷纭,那是旁话。关键是,怎么会有少林的弟子死在那里。

喜乐继续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耗子。

喜乐问:那边怎么回事,耗子?

他说:不知道,反正死了好多人。

我想,我走了不过几天,就好像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且发生很多事情。我想这事师父是否知道。寺其实离开这里不远。我觉得有必要回去一下。喜乐说要天亮以后去逐鹿谷看看,我说,行,看完以后,我想回趟寺里。

放过耗子,我对喜乐说:刚才就差一点点。

喜乐说:胡说,其实我早发现了,是我要牵着小扁走,小扁它看傻了,牵不动。

我说:好,就算如此,我心中还是猜疑。我们还是先睡下。

我回头看看,猛踹一脚那笨马,它才恢复过来。想必它也受惊吓不小,因为直接有比它大两倍的同类从眼前滚过。我想,让它看到这一幕以后,它可能会觉得果真是十次事故九次快,而再也不会跑一步。

柳巷街很长,而在最繁华地方有个客栈,富丽堂皇叫柳巷楼。我说:就住那吧。

喜乐说:不行,那里太贵了,我们银两不多了。

我问:还有多少?

喜乐说:五万几十两吧。

我吓了一跳,问:哪来的?

喜乐哈哈笑,环顾四周,看到四下无人,从行囊里掏出一个瓶子,差点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哈哈,我偷了万永家一瓶解药,什么万毒散还是百毒散。

我大为吃惊:你这个也行?

喜乐说:我看这万永,他不是好人,这解药倒是很有用,以后可以在武林大会的时候放心吃好吃的。

我居然说了一声:不错。

从小,师父教我什么不该做,但师父没说什么该做,他说,除了不该做的,别的都该做。但是偷是绝对不可以的。我从来也很鄙视窃贼,不想在喜乐偷了一瓶价值连城的水的时候,我居然进行了赞扬。为什么?是自己已经对喜乐的行为丧失了判断能力?还是万永在我的下意识里就不是好人?还是为生计所迫?阿弥陀佛。

在忏悔以后,我问:喜乐,你是怎么干的?

喜乐说:哦,随便拿拿就拿出来了。

我说:那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喜乐说:连你都没有发现,别人谁能发现?

我说:这不太好。

喜乐说:不太好?喂,你当我是贼啊。

我说:没这意思,只是师父说,不能偷窃。

喜乐说:我是听万永那么一说,觉得你一路上很困难,不知道要中各种不知名的毒多少回,所以才偷偷拿了一瓶,不是偷,是偷偷,偷和偷偷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了。

沿着柳巷街往前,拐进一个胡同,顿时发现无数花枝招展的女人。我连忙要走,喜乐说,走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估计是全县城最角落里的一个客栈。

喜乐让我看旁边,说:你看,这些都是窑子,也就是妓院,青楼,知道不知道,你,是不能去的。

我不知为何问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去?

喜乐大怒:你--那你去好了。

我说:银子都在你这里,我怎么去?

喜乐捶我一拳,说:小混蛋,你居然知道去青楼是你给姑娘银子而不是姑娘给你银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什么啊?现在去哪儿不是都要花银子吗?连这样的马都花了不少银子。

喜乐说:也是,总之,你不能去青楼,知道吗,青楼女子,都不是好人。

我顿时明白了,说:其实她们也未必,生计所迫,万一呢。

喜乐说:我小时候也是生计所迫,最后和老爷爷一起去要饭了,怎么没去青楼当青楼女子啊,要过活,怎么样都能过活,不能像这些女人,好吃懒做……

我说:不过--我实在是不敢说。

喜乐说:直说,我不会打你的。

我说:哈,那时候是你岁数太小。

喜乐听完就将我一顿打。

繁华景物和轻浮歌声都在旁边过去。青楼规模都很大,大多两层不止,披红挂绿。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青楼,我想,真是青天不在青楼在。喜乐说,那还是少的,到了长安,势必更大更多。

我问喜乐:那青楼上税吗?

喜乐说:都是收税的开的,上什么税。

我说:真是作孽啊。

喜乐说:你个呆子,你们这帮男人哪,去两次就不觉得作孽了,肯定还不住喊,怎么就这么点姑娘啊?

我大笑,说:你个小娃,我怀疑你晚上是不是睡在寺里,怎么像偷跑出去每晚都睡在花花世上。

穿过了一条街,猛然到达僻静地方,在县城尽头隐约出现一个客栈。喜乐说:就这儿吧,肯定最便宜。

客栈前挂俩红灯笼,看不清楚叫什么,只管进去。价钱果真是很便宜,我和喜乐要了一间背风的,拴好马,摸黑上去,楼梯一阵乱响。下面打通铺的顿时骂成一片。到房间里,点着灯,我说:尚可。

喜乐说:你看,以前你都没住过好地方,从来都没有比较,现在住过永朝了,就说,尚可。

我说:可能是。那你也是比较了寺里的师兄,最后跟了我吧。

喜乐说:胡说。那你呢?

我笑说:我是苦无比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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