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鸿九年，北野之战，平安王重伤昏迷，其女姬无欢三岁，献计于副将，活禽敌兵主将，后于城门之上活剐，以慑军心，南阳敌心散乱，不攻自破，北辰大胜。大军凯旋而归，帝大喜，封姬无欢为镇国公主。
这一年，恰是烟花三月，杨柳依依。
姬无欢和父亲一起坐在轿子里，柔软的小手被父亲握着，来到帝都的广场。
她是来救人的，不，确切的说，是来救一只妖。
重华经过一栋别院，感觉到浓重的妖气，便顺手捉了一只妖。是一只有着七百年道行的蛇妖，她反抗的太剧烈，所以重华打碎了她的本体，收了她的妖魂。
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找到重华，说那条蛇妖害死了他家几十口人命，请他今日在广场上当众灭了她的妖魂，以安人心。
重华觉得无所谓，反正这个妖魂满身戾气，不能留下。
重华站在祭天的高台上，下方聚集满了平民百姓。他们对妖深恶痛绝，或者还夹杂着恐惧。
“平安王到——镇国公主到——”一个平缓而坚定的声音在人群外想起，人群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默默的看向后方的软轿，然后杂乱的人群悉悉索索的跪在地上。
正红色的软轿缓缓的停在台阶旁，姬无欢牵着父亲的手一起走出轿子，平安王伸手拍拍无欢握着他的手，安抚道：“去吧！”这才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抬手道：“都起来吧！”
无欢站在台阶下往上看，只见那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远远看去，只觉得那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抬腿，姬无欢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重华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台阶下的小娃娃，脑子里一个声音叫嚣是她，是她……寻寻觅觅这么久，终于还是见到了……
无欢站在重华面前，缓缓的抬起头，这才看清仙人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痴了，无欢读过许多书，但她仍旧无法确切的形容出重华的容貌，只能说出自己的感受，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重华低头仔细的看着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娃娃，眉毛仍是那个眉毛，眼睛仍是那个眼睛，睫毛长的像把小扇子，小小的脸蛋肉呼呼的，小巧的下巴和鼻子，一切都和前世没有丝毫变化，她仍是曾经的样子。只是，只是，还是变了的吧，若是以前，她定会跑上来扑到自己怀里，软软嚅嚅的趴在自己耳边喊：师父……师父……
重华垂下眼帘，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无欢一惊，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身为皇室子孙，她年纪虽小，但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只是这个仙人却是真的……是了，仿若天人下凡……不带半丝尘世的羁绊。不知为何，想起儿时看过的一本书：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无欢见过仙长！”无欢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节。一身红衣映着一张小脸，明亮似朝霞。
“你找我可是有事？”重华蹙眉看着眼前的孩子，小小年纪却是谦恭有礼，举止有度，想是和生活的环境有关系吧，刚才有人称她为公主，怕是地位高贵受尽千般宠爱，她的眼睛仍旧明亮如昔，却再不复往日的纯真，就连名字都是南辕北辙。
“无欢恳请仙长饶过蛇妖一命。”无欢低头，长长地睫毛刷过脸颊，留下一层阴影。
重华低头看着，不语。
“无欢想问，仙长为何要杀这只蛇妖？”无欢抬起头，昂着的小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它残害人命，霍乱民间，难道不该杀吗？”
“仙长只知她杀人，可知她为何杀人？”无欢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责问。
“无论原因为何，它不该在人间引起霍乱。”重华冷冷的眸子看向下方，只见陪伴长乐而来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是他吗，让一个三岁的娃娃来找自己对峙，是自信，还是不在乎？
“仙长，她没有错。商无霸仗着自己富可敌国，官商勾结，谋财害命，害的梁少书家破人亡，蛇女与梁少书本是一对恋人，相亲相爱，他却看上了蛇女美貌，要占位几有，蛇女只是一时气愤不过，这才出手。”
重华微微蹙起眉头，冷声道：“妖凡有隔，她却任意勾引一介凡人，更是不可饶恕。”
“仙长，她和梁少书真心相恋，又有和错？若真是错，那什么错比得过商无霸的错，仙长，你可知商无霸在天灾之年抬高米价饿死了多少穷苦百姓，你可知商无霸仗势欺人抢占民女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可知商无霸官商勾结害的多少人蒙冤入狱，仙长，不是只有拿刀的才是刽子手，有的人不拿刀，亦可以害人无数。”姬无欢抿着唇，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
“你这妖孽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父亲一战坑杀百万，你怎么不说？还有你这个灭世妖孽，活生生将一个大活人活剐千刀，你怎么不说？”一个声音突然从重华身后传来，却是商无霸刚才偷偷躲在石柱后偷听。
“我父亲坑杀百万，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以为没有我父亲，你们还能在这帝都逍遥快活，他虽然坑杀了一百万，但却拯救了上千万的子民。我活剐他一千刀，是为了不战而胜，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死，那便体现死的价值，拯救万千将士的生命。”无欢挺着小小的胸脯，稚嫩的声音全无却弱。她的父亲是将军，她习得的，便也是兵法。
“你……你……”商无霸指着姬无欢，肥肥的手指恨不得上去掐死她。
重华低头看着小小的她，真的，真的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仙长。”无欢不去看商无霸，继续对着重华道，“不是只有妖魔才会杀人，死在人自己手中的人更多。为什么人杀了妖魔可以无声无息，而妖魔杀了人就是犯错？仙长，妖就是坏的吗？我姨娘千般算计要害我性命，蛇女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虽不懂你们仙界的规则，但我还是能分得清是非的。在我看起来，妖魔和仙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不过是修炼的功法不同而已。仙长，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妖魔，而是人心。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妖魔。”
重华只觉得自己眉峰处急急的跳动，看着下方那个一本正眼的小孩子，真想把她拉到怀里给她两巴掌：“荒谬。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有父母教导，知世间疾苦，而妖魔大都任性妄为，不为礼法约束，但却法力高超，一旦进入人间，便是无人能掌控，引起无端霍乱。”
“仙长所言有理，只是人尚有善恶之分，妖魔亦是如此，在无欢眼中没有神妖鬼魔，只有人。还请仙长放了蛇女，梁少书还在病榻上等她回家相聚。”无欢拱手施礼，声音稚嫩，话语却坚定有力。
“只怕迟了！”重华将袖中的白玉瓶拿出来递给无欢，低声道，“她肉体已毁，只剩魂魄了，你就算带回去，那凡人也看不到她的。”
无欢似是不相信般睁大眸子看着重华，长长地睫毛抖动着，一张小脸惨白：“仙长，人妖相恋本不易，你又何必再添一劫，让他们生死相隔，阴阳两分。”
“人妖殊徒，纵使她还有形体，又能陪他到几时？那个凡人很快就会老去，而她却千年不死……很快就会忘了吧……”重华说话时表情冷淡，一张脸仿若冰雕的雪莲，虽有其形，却无其香。
无欢脸色惨白的接过那个冰冷的白玉瓷瓶，眨着明亮的眸子重华，漆黑的眸子波光流转，最终归于平静，长长地睫毛垂下，紧抿着唇道：“仙长为何如此绝情，可知妖亦有心！”
重华本事挺直的身子一震，低头看向那个抿着唇不肯服输的小娃娃，她这是在怪自己吗？妖亦有心，好一句妖亦有心，是在怪自己曾经的绝情吧，就算忘了，也还是怪的吧……
“你……可愿拜我为师？”他踌躇良久，终是问了。
无欢惊讶的看着垂眸望着自己的白衣仙人，白衣如雪，长发如墨，一张白玉无瑕的脸有些消瘦，明亮的眉眼下挺直的鼻梁，只是一对粉色的唇却是极薄，看起来冷清的很，平静的眉宇淡泊如水，挺直的肩背清高傲岸，飘然的白衣恍若谪仙，只是不知笑起来会是何种模样，何种风采，天人般的师父，但……无欢沉思，良久方道：“我若拜你为师，能学到什么？”
“可以长生不老，可以青春永驻，还可以仗剑天下，除妖卫道。”
“仙长，不是只有斩妖除魔的仙人才是英雄侠士，那些帮助乞丐拯救平民的普通人也是，更何况无欢只是个俗人，上有父母亲人需要孝敬，下有幼弟朋友需要陪伴，无欢此生实不慕长生。只愿在这滚滚红尘中摸滚打爬，吃尽酸甜苦辣，体验爱恨别离，终而生老病死，这一生便也足了。”无欢仰着头笑的灿烂，明亮的眸子没有丝毫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