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之久,还不足以让人淡忘那场生死与救赎的战争。
这夜,风雨交加,闪电雷鸣,黑压压的天空,仿若灭世。
长流后山的未央宫内,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的睁开。
与此同时,妖界的镇妖宝剑突然一声锋鸣,飞出妖界。
神剑有灵,自寻其主。
距离未央宫最近的天关峰上,绝情殿内的重华早就察觉到了未央宫的变化,飞身而起。
女子抚着额慢慢的从湛蓝色的玉床上坐起来,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迷茫的眼神打量着四周,起身,雪白色的锦衣垂到脚下,袖口和领口的边缘处绣着红色的花边,花边上绣着银色的纹理。
“吱——”
重华站在下方看着,看着那座高高在上的殿门由内而外缓缓的打开,露出门内的女子。锦衣华服,白衣素面。不是绝美,但却绝世。那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长乐的?永欢的?如果都不是,那你又是谁?
心悸的厉害,那眸光对视的刹那,仿若已是千年。
千年之前,你我可曾相识?
那彼时,你是谁?我又是谁?
是否也如此刻这般,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我与你。凝望着对方。
如此,便又是一个千年。
女子凝视着远处一身白衣的男子,刹那间红尘泯灭,世间尽销,那眼中、心中只有这一人。她收回抚着门框的手,一步一步走下来,痴痴的眸子里再无一物。
她停在结界内,与他咫尺相隔。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墙内鸟语花香,墙外风雨交加。
磅礴的雨落下来,却没有半滴落到重华的身上。他白衣广袖,风神如玉,仿若天人下凡。
她抬起手,白皙的手掌穿透结界,一根如玉却温暖的手指轻触在他的眼角,女子如玉的声音便在耳边:“怎得?哭了!”
感受到脸颊上那暖人的温度,重华恍然惊醒,刚才竟然恍然进入了梦里,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左眼角竟然滑下一滴泪珠。
这隔世的相逢,仿佛已在心中等待了千年。
整个心灵都在颤抖着,呼啸而来的声音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终于,又见面了!
终于,又见面了!
女子漆黑明亮的眼睛仿若新生的婴儿,干净无邪的眼睛看着重华,长长地睫毛仿若一把小扇子。在她手掌穿透结界的刹那,围绕在未央宫周围的困天锁瞬间缩小,远在绝情殿密室里的半截困天锁飞遁而来,两节困天锁接续在一起,落在了院落内的空地上,如此,神器困天锁终是完整了。
重华终于完全的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你是谁?”内心里矛盾的期盼着,期盼着她是谁?长乐?永欢?还是独孤天下?
“你是谁?”女子天真的看着重华,明亮的眼神漆黑无邪,鹦鹉学舌的说着话,似乎尚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穿越千年的岁月,再次与你相逢于这尘嚣。却是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识。
“我是重华,你是谁?”
“是……”女子歪着头思索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不记得了吗?既然如此,以后便叫长乐可好?你若是喜欢,我以后便叫你乐儿如何?”伸手拍拍那个歪着的小脑袋,重华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心情。
到底,还是又回来了。
这长流仙山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罔顾生死,一次又一次的回来。
“乐儿?”长长地睫毛颤抖,弯起的嘴角明媚,她笑的天真幸福,眉梢眼角全是满足。
“恩!乐儿——”
你一声乐儿染一世繁华,我金戈铁马负尽天下,那名字当是永世诅咒,结了一场姻缘,共了一场生死,轮回辗转的尽头,却是今日相逢不识君,他日相逢君不识。
“乐儿,跟我回去吧!”重华伸手,握住那精细的手腕,她现在比永欢当年的样子高了些,却又带有长乐的无知,明日这未央宫旁怕是又要人满为患,你怎么就不懂得敛其锋芒呢,每次出世都非要闹得惊天动地不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长乐回头留恋的看了看未央宫,似乎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忘记了,又歪头看了重华许久,点点头,任重华拉着她离去。
远处的天边突然飞来一把乌黑的大剑,世间的光芒照射到它似乎都会被收敛进去,神剑飞到永欢身边发出嗡嗡的剑鸣,似乎为重逢欢喜,又似乎在诉说那古老的往事。
长乐看着更在身边的大黑剑,丝毫不在意。重华看看,明白是她的佩剑,也不再阻止。
三道影子缓缓离去,留下没有困天锁守护的未央宫,在暴雨中洗去千年纤尘。
天关峰上,绝情殿内,长乐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痴痴的看着坐在窗前正在看书的重华,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眨也不眨。
重华无奈的放下书,这已经是带她回来的第三天了,他瞒天过海将她藏在这里,明知道是错,明知道不可能长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欺瞒过天下人,背负着将会毁灭苍生的罪恶。
起身,回寝殿。身后是那个跟了自己三天的视线,如芒在背。就算他重华在冷静,被一个人这么看了三天也有些吃不消。
“哥哥?”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一角衣袖被拉住。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竟然没有感觉到。转身,面对面看着她。
她怯生生的抬头看着他,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不情愿,这才悄悄的向前靠进了他的怀里,一双小胳膊紧紧的抱住他的腰,头拱在他的胸前肩窝处,满足的叹息一声:“哥哥……”
重华僵硬的任她抱着自己,觉得四肢冰凉,脑海中嗡嗡作响,她在喊谁?她叫的人是谁?长乐没有哥哥,永欢也没有哥哥,那只剩独孤天下,能被独孤天下如此亲昵称为哥哥的是谁?于此世间只有一人——上官敏玉。
手悠的握紧,有一种叫做愤怒的东西在胸口蔓延。被那双痴痴的眸子注视着,被那样全面的关注着,被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成为一个人心中眼中最重要的全部,心不知不觉就在她的眸海中沉沦了下去。只是最终,她喊了谁?你眼中看到的我,又是谁?
想要抓住她问个清楚,只是再低头,发现她早已呼吸平稳,竟然就这样靠着自己睡着了。
渴望着也像那个人那样被你全身心的爱慕着,被你全身心的依赖着,被你全身心的呵护着,被你全身心的……突然明白蓝华明明不认识独孤天下,为何却拼死救她,内心里也有着这样的渴望,但独孤天下只有一人,她的心早已给了千年前死去的那个名叫上官敏玉的男子……
猛然间惊醒,重华发现自己竟然险些入魔。
看着床上睡熟的女子,转身离去,这个人是独孤天下,她曾经入了魔,而今复活虽是尚未记起前尘,但早晚有一天会全部忆起,然后注定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她是独孤魔帝,留不得。
她是灭世荧惑,留不得。
可是……她是长乐,她是永欢……
留不得的,是人!
留下的,是孽啊!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杀她,但只因心中的那一点软肋,便下不得手。
曾经对着心底默默的发下无数的誓言,所有的誓言都只是一个:若有来世还能相逢,我定要护你周全一世。
两世师徒,他未护好她长大成人。
早知如此,早知伤她的人会是自己,那日便应该听了佛祖的话,让她斩断尘缘、皈依净土,从此远离这红尘九霄,做个无欲无求的佛门弟子,也好过两世的坎坷凄楚。
可是,他那时怎会想到,怎会知道,最终要伤她的人会是自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她一睡七日,再醒来,却已是前尘尽归,梦里的残片纷纷踏至而来,睁开眼看到梦里的人就守在床前,所有的感慨都只化为欣喜,伸手握着那人的手,惊喜道:“哥哥——”
重华的身体僵住,本是因她醒来而放下的一颗心却是冰冷,他抬头,眸光冰冷:“独孤天下?”
“哥哥?”她双手握着他的手,好似生怕他再消失,抬起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看到重华冰冷的眼神的而僵在了脸上,歪着头,满眼的无辜。
好一个独孤天下,明明是心狠手辣之人,却装的如此无辜,想来那上官敏玉不知被她骗过多少次,无情的抽回手,水润润的薄唇波光潋滟却出口无情,如玉的声音冰冷刺骨:“你认错人了,本座长流上仙重华!”
她伸手,拉住他的一角衣袖,长长地睫毛忽闪着满是不安,一张小脸却坚定:“你便是哥哥,我或许会认错所有人,但绝不会认错你!”
“我只认识我的徒儿长乐和永欢,的确没有见过你!”抽回衣袖,起身离去,只留下淡淡的话语,“你还是早日离去吧,长流已经经不起第三次流血了。”
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离去,长长地睫毛垂下来,独孤天下坐在床上,长久的沉默。
记忆还有些混乱,但那并不妨碍她的判断。
为什么,要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