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学四年看着挺长的,然而一转眼已经快过去三年了。
大三下学期课比较少,不少人都出去玩,或者已经开始实习了,凝雪也在为自己的将来努力着,虽然有时会迷茫一阵,但是基本已经确定方向了。即使将要面对几百万人竞争的就业市场,凝雪依然气定神闲。夜里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没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父亲告诉她赶紧回老家,奶奶去世了。她没有当时就哭了起来,也没有躲在被窝里哭泣,她显得无比冷静,怪异的冷静。第二天清晨,她起来后收拾好东西,才把这件事告诉舍友,告诉她们她过几天就回来,说完后,拥抱过每个舍友就出门了。路上没有慌乱,她先去辅导员的办公室批了假条,然后步行去坐车,直到坐上回家的车,她都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悲伤,依然冷静得有点怪异。在车出发的时候,她拨通了旻雨的电话。
“雨,我回一下老家。我奶奶去世了。”她的话语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和她不相干的事一样。
“雪,我陪你去。”旻雨的回答也一样冷静,但是更多的是温柔。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了。我已经在车上了,等我回来再跟你联系。”
“嗯,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再见!”
“再见!”
凝雪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包里,把头转向车窗外,呆呆地地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
而另一个人,在一张规范的信笺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后,轻轻敲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经过两次转车,凝雪在十一点之前赶到了老家。还没进去,就听到一片哭声。是谁那么难过?为什么难过?因为有人离开这个世界了。她缓缓走了进去,有好多认识的人,也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但是他们应该都是亲戚,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有好多人在哭,他们的眼睛红红的,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哥哥看到她进来,连忙把她拉了过去,众人看到她都纷纷给她让出位置。红色的棺木,在老家只有九十岁以上的死者才用红色的棺木。凝雪默默地看着安详地躺在里面的奶奶,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棺木缓缓合上。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父亲的眼眶是红的,哥哥的眼眶也是红的,表姐表弟的也是,姑姑婶婶的也是,大家的都是,只有她依然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这是自己在这里度过了童年的时光的地方,依然那么熟悉,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没有变,包括自己小时候在墙上画的奇形怪状的图案也还在,可是不能看到奶奶的身影了,这里似乎也不属于她了。等送走奶奶,人们都会离开,这所房子里会彻底没人,而凝雪似乎也没有理由再回来看看了。她呆呆地看着跪在灵堂前哭泣的人儿,为什么要伤心?以前你们都不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她走了,对你们来说应该没什么吧?所以,不用伤心啦!凝雪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因为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个。然而她和他们也有不同,奶奶的离去,不光是一个亲人的离去,也像是故乡的消失。今后我要称自己为哪里人?今后还有哪里会让我很自然地回去?今后是否还会有人盼着我回去?
凝雪依次走到在那哭泣的亲戚身旁安慰了几句,然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其他人都很惊诧,爸爸和哥哥都看着面无表情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没人能理解,没人能看到那平静的面孔下的真实心情。她戴着孝在灵堂前缓缓地磕了三个头。
整个中午,凝雪都是在哭声中度过,而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姑姑婶婶们。吃饭的时候,她依然在灵堂前呆呆地跪着,一张一张地烧纸钱。太阳渐渐西沉,昏黄的阳光投进天井里,她把目光转向从天井可以看到的昏黄的天空,她把最后一张纸钱放进火里,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家门前就可以看到对面连绵的翠绿的山峰,太阳已经有一半沉下,家乡的夕阳还是那么美。记得小时候,在这样的午后,凝雪总是趴在奶奶身边听她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听她讲那些古老的神话故事,或者提着自己的小锄头跟在奶奶后面去地里干活,记得自己无意间在田边埋下的向日葵的种子发芽后还是奶奶一棵一棵分开让它们好好生长,而凝雪每天下午下课后就去给它们浇水,后来家里收获了好多向日葵。小时候在农村,凝雪喜欢和小伙伴出去野,太阳落山后,家门口经常传来奶奶呼唤她回家的声音,每次听到声音,凝雪都会快速回家,无论玩的有多开心。如果遇到雨天,下课后其他同学的父母都来接他们,而凝雪的奶奶也会出现在教室门口,那时候回家的路虽然短,但是很泥泞,一老一小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着,而高年级的哥哥把伞留给她们早已淋着雨跑回家了。小时候妈妈带了只大白兔回来,后来它跑了,凝雪和哥哥哭了一天,第二天奶奶在村里找到养着兔子的人家买了两只灰色的兔子回来,凝雪和哥哥都坚持每天去田野里到处找兔子喜欢吃的食物,后来家里多了一窝小兔子,很可爱,凝雪她和哥哥喜欢在傍晚没事的时候拿出小兔子来溜着玩,被奶奶发现后他俩被骂得灰溜溜地把小兔子又放回窝里,家里养的兔子越来越多,后来一到中秋或者春节,家里都会杀一只兔子,而凝雪和哥哥都会发一天的牢骚,死都不吃兔子肉。还有好多好多小时候的事在眼前浮现。
他们说我的童年没有父母疼爱,是灰色的,可我认为它也和其他人一样是金色的,只是我的环境和他们略微不同而已,虽然那时候讨厌老师要我们回家听写词语,还要家长签名,因为奶奶不识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讨厌和小伙伴打架,他们的父母会来骂我,而我只有哥哥会站在我面前替我挡着,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仅大自己三岁的哥哥和自己一起被骂。但是我们都生活得很开心呢!凝雪就这样想着想着,鼻子突然酸酸的,但她又迅速恢复了过来。为什么不哭呢?不知道啊,就是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对有些人是在他们面前哭没意义,而对有些人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也许这样让他们更担心了。可是,就是无法哭出来啊!
而在凝雪的视线范围之外,一个身影出现了,和不远处凝雪的父亲和哥哥交谈了几句后,他们父子俩进屋去了,而那个身影逐渐向凝雪靠近。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怀抱。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踏实和温暖。
“雨,你怎么来了?”凝雪的声音依然平静。
“啊,因为有个傻瓜先来了,我来找她。”
“你才傻瓜,这么远你都找得到?”
“嗯,确实费了不少力气呢!因为那个傻瓜以前都不带我一起来,这次差点迷路了呢!”
“傻瓜!”
凝雪把头深深地埋到旻雨的怀里,身体有点微微颤抖。旻雨疼惜地看着怀里的人儿,紧紧搂住了她。
“雨,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回来了,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了,我到哪都成了客人了。我该怎么办?”从怀里传来凝雪抽泣的声音。
“雪,不怕,我们会有我们的家,失去了的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再回来的,那就是我们共同的家,雪喜欢的家。”旻雨的脸轻轻贴着她柔软的黑发,看着这片怀里的人曾经成长的土地,目光渐渐坚定了下来。
“嗯!”
一个简单的回答已让他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远方的天空最后一缕彩霞已经失去了绚烂的色彩,田里做活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旻雨牵着凝雪走进依稀传出哭声的家中,家里依然还有很多人,吹奏哀乐的队伍已经歇息,空气里依然漂浮着重重的焚香的气味。凝雪已经恢复到之前的平静,除了红红的眼眶,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丝她哭过的痕迹,她到卧室加了件外套,这夜就不休息了。
清晨怪异的冷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镇静。这一切,只因那个看似突如其来,其实彼此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拥抱,有他在,无论在哪里都不用伪装,无论在哪里,都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