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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哈里·琼斯不止一次感觉自己厌倦了政治生活,他似乎永远都闲不下来,连坐下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或者用他当兵时的说法,他需要时间侦察—他要看清自己的处境,并对可能出现的情形做出准确判断,否则贸然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当然,并不是说这曾救过他的命。我们做不到每走一步都精打细算,有时候你不得不顺其自然。这种时候,经验便派上了用场,而哈里·琼斯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经验;他可谓久经沙场,世事洞明,他深知自己也是凡夫俗子,能够安然走到今天,纯粹是运气使然,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或者说上帝对他有多眷顾,正因为此他才痛恨浪费时间,痛恨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就像现在这样。他正在希思罗机场的3号航站楼里排队等着验护照,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站在队列中,越来越焦躁不安。然而外面并没有人在等他,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烦躁。

从飞机上下来的乘客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速度比蜗牛还慢。然而哈里发现,即便在人群中间,他也很难藏得住,他的苹果手机刚刚开机便开始不停地振动起来,这是对他休假将近一周的惩罚。

那根本谈不上是休假。哈里去美国是为了治耳朵—在中亚地区和人搏斗时,他的右耳被对方用手术刀几乎整个削掉。他并不在乎会留下疤痕,幸亏如此,因为他身上已经在各种各样的战争、动乱以及革命中留下了不计其数的伤疤,甚至在几场较为激烈的竞选活动中,他也成功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两处印迹。“如果你身上伤痕累累,”他总是与人争论说,“就证明你这个人还坚强地活着,谁也打不倒你。”与那些被他打败的竞选对手相比,他身上的伤疤也许胜过他们的千言万语。然而作为一名政客,他更希望选民凝视他的眼睛,而非盯着他的耳朵,所以他决定给自己装一只新耳朵,而这只有在美国才做得到。

美国新泽西州一家医学研究机构里的科研人员在转基因老鼠的后背上为他培育了一只新的耳朵。移植成功后,他甚至还到美国新任总统亚历山大·芒罗面前秀了一把。那原本并不在计划之内,不过哈里有个名叫查理·埃宾杰的好朋友,是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于是他们三人,加上一名由海军上将转任的情报长官,还有总统的私人心脏病专家—一个大腹便便、脸膛红润的家伙—围坐在白宫里的餐桌前,高谈阔论,不亦乐乎。那是个地道的男人之夜,吃的是煎老了的菲力牛排,喝的是来自总统前国会选区加利福尼亚州的红酒。芒罗总统在各方面都与他的前任相反—他是白人,来自西海岸,办事以少而精闻名,于是从华盛顿这个大染缸中脱颖而出。经历了奥巴马时期的高压监管,多数选民认为,他的上台将给百姓带来喘息的机会,他也是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他们很快就喝掉了两瓶红酒,正当芒罗准备发表一通高深的讲话时,他注意到了哈里手术之后正在愈合的耳朵。

“琼斯先生,您和泰森[① 泰森:迈克·泰森,职业拳击手,曾获世界重量级冠军。1997年,泰森在与霍利菲尔德的比赛中咬了对方的耳朵,从此传为笑谈。

]① 闹矛盾了吗?”总统以他一向直率的口气问道。

“旅行时候落下的。所以我才来美国啊,总统先生。来这儿买个小东西—一只新耳朵,您不会反对吧?”哈里会心一笑,并撩起头发让总统看个清楚。

“沃尔玛里连耳朵都有得卖了?”

“从试验室里直接搞出来的。这是贵国一项专门用来治疗伤残军人的政府计划,主要治疗断胳膊断腿,还有面部整形,不过他们偶尔也给人装耳朵。”

“您是怎么把‘原件’给搞丢的啊?”

芒罗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他能改造这个世界,也能摧毁它,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战士,而他羡慕死了像哈里这种可以直接冲到第一线去经历、去冒险的人。当哈里说起他为了把一个朋友从中亚某国的死牢里救出来而与人搏斗并丢掉了耳朵的故事时,总统和在座的其他人都听得入了神。“说起那个朋友,先生,他其实也是您的朋友,他是密歇根人。一只英国耳朵换一个完完整整的美国人,我看这还是挺划得来的。”哈里最后说道。

“哈里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埃宾杰接着说道,此时白宫里的菲律宾管家打开了新的一瓶酒,“自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小伤不断。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他屁股上还挨过一枪。有没有这回事儿,哈里?”

“只能说我运气不佳。在那场战争期间,伊拉克人唯一打中的就是我的屁股。事实证明,在沙漠里学鸵鸟[② 指鸵鸟心态,鸵鸟在遭遇危险时会把头埋入沙坑,蒙蔽视线自以为安全。

]② 是不明智的。”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不过白发苍苍的埃宾杰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他太了解哈里了,当年他在剑桥大学任客座讲师,而身在英国部队的哈里曾做过他的学生,两人从那时起便结成了莫逆之交。“据我所知,事实可并不是那样,”他拿出教授的派头说道,“我所记得的那个版本,你是英国SAS突击队[① 英国SAS突击队:英国空军特别部队(Special Air Service),是世界第一支现代意义上的特种部队,成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① 的成员,在开战之前被派到伊拉克去抓捕对方的一个将军,据说那次行动本该易如反掌,只是情报上出了纰漏,结果不仅没有抓到那个将军,反倒中了对方的埋伏。”这位国家安全顾问吸了一口烟斗,对着头上的枝形吊灯吐了一口烟,他显然很清楚该如何吊听众的胃口,“哈里屁股上的那一枪,总统先生,是他替一个同伴挨的。当时那名同伴负了伤,为了保护他,哈里扑过去挡住了子弹。随后哈里为了把同伴带回家,又扛着他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

此时,所有人都敛起了笑容。

“你的同伴,他活下来了吧?”芒罗问。

“很遗憾,总统先生,他死了,”哈里哑着嗓子回答,“第二天夜里他就死了。”

“可刚刚查理还说你把他带回家了……”

“他是我的朋友,他也有家人,他的家人需要和他道别。只要我能做到,就必须把他带回家。”

尽管哈里自己也负了伤,但他始终没有丢下朋友的尸体,直到伊拉克人放弃了追捕他们。

“好样的,哈里!”总统把手搭在客人的胳膊上,直接喊着他的名字,赞赏地说,“能和你一起用餐是我的荣幸。”

那真是罕见的荣耀。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当晚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而此刻,哈里却还在排队等着进入自己该死的祖国。“欢迎回家,琼斯。”他对自己咕哝了一句。手机还在振动着,是个被屏蔽的号码。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琼斯先生?”

“是我。”

“我是首相的私人秘书玛丽·米什肯。”电话中是个女人的声音,说到自己的名字时还特意提高了音调,仿佛不确定琼斯是否能认出她似的,而实际上她的大名在威斯敏斯特[① 威斯敏斯特:既可以指大伦敦地区的一个自治市,也可以指英国国会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

]① 无人不晓。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强人。

“哦,嗨,玛丽,你还好吗?令尊还在那什么地方追海鸥吗?是黑斯廷斯[② 黑斯廷斯:英国东萨塞克斯郡东南沿海的一个非都市区、自治镇,曾经是英国重要的捕鱼港口和海滨疗养地。

]② ,对吧?”

“对,多谢你还挂念着,他还是老样子,整天挥舞着拐棍儿。首相也一样,我在想你有没有时间过来看看他。”她又稍稍提升了一点音调,但语气仍温柔如初。

“但愿他不着急。我还在希思罗机场排队等着验护照呢,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过关。”

“要不我们派辆车去接你吧?”

“不用了,玛丽,我开个玩笑而已。首相要我什么时候到?”哈里问,并暗暗想了想自己未来一两周的日程安排。

“一个小时之内。”这一次,玛丽的回答无比干脆,她在传达一项命令,对此她毫无疑问。

鲁拉里浑身发抖,直升机客舱里冷得像冰窖。他们已经飞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升机始终挨着山,朝马特洪峰[③ 马特洪峰:阿尔卑斯山脉中最为人所知的山峰,位于瑞士和意大利两国的边境。

]③ 以北的方向飞,飞行路线基本上与罗讷河的河道重合。因此没过多久,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越了国界,进入意大利境内。米兰的空管部门并不会把一架小型直升机当回事,与阿尔卑斯山脉广阔的天空相比,它几乎和一只苍蝇差不多;况且直升机一直沿着峡谷低飞,高度不足四百英尺,即便他们有心追踪,操作起来难度也会很大。至于分散在沿途山区里的居民,他们对直升机的兴趣恐怕并不会比一只飞过的乌鸦更大。他们只顾逍遥自在地过他们的日子,享受着冬日里惬意的阳光,谁也不会想到远处咆哮着飞过去的直升机里,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年轻小伙子。

“你们想干什么?”他大声质问道。

“我们要带你出去兜一圈。”持枪者回答。他口音极重,英语蹩脚,脸上毫无表情。

鲁拉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直升机的噪音折磨着他的感官,机上越来越冷,而他早已吓得胆战心惊。不管多么努力集中精神,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对方还没有要他的命。凯茜、马蒂亚斯和飞行员全都死了,但他还活着。他们一定是有目的的,尽管他还猜不出是什么,但这目的就是他的希望—他们需要他活着。

来到一座山峰的背面,直升机遇到了气流,自动驾驶仪校正航线时机身颠簸了一番,这一刻鲁拉里才醒过神来。他的手套并没有戴在手上,而是挂在脖子上,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像冰棍儿一样,于是他把手深深插进滑雪服的口袋,这时他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看来,他的处境还没有糟糕到极点。由于寒冷和恐惧的作用,他的手指不怎么听使唤。他缓缓抚摸着手机的轮廓,回想着熟悉的按键位置,脑海中逐渐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手机是关着的,如果他能顺利开机,如果他能摸到正确的按键,如果这半空之中有信号—如果、如果,有太多尚无法确定的因素—那么,也许他就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可这件事即便尝试也要冒极大的风险,毕竟他和对面那个胡子拉碴的浑蛋只有一臂之遥,但转念一想,不管风险多大,都总好过坐在这里傻乎乎地盯着对方的枪口吧。他下定了决心,在安全带下偷偷扭动着身体,眼睛则盯着舱外,装出对什么东西格外注意的样子,好把枪手的视线也转移过去,而他的手却在口袋里悄悄动作,努力回想着哪一个按键可以快速拨号,哪一个号码可以直接拨到家里。但他的手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缓慢而笨拙起来。

“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你这个小杂种!”枪手突然起了疑心,厉声喝道。

他穷凶极恶地晃了晃手枪,鲁拉里吓得胸口怦怦直跳,只好暂时停下暗地里的动作。枪手又吼了几声,唾沫都飞到了他的脸上。继续藏下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鲁拉里缓缓从口袋里抽出手,手里攥着手机。

看到手机,枪手点了点头,“好极了,好极了,”他咕哝道,“这倒是个有用的东西。”说着,他伸出手来。

鲁拉里感到一阵恶心。他妈的,这当然是个有用的东西!他的全部生活都在那部手机上呢—姓名、联系人电话、上课时间、银行资料,甚至还有他早上收到的凯茜的短信。那是一条极为简练的短信,只有两个字—“今晚”。现在,这些全都要落在对面那个浑蛋的手里了。

男子摊开手掌,并拢的四根手指不耐烦地朝自己弯了两次,鲁拉里不敢违逆,只好准备交出手机。他看到手机屏幕亮着,心下明白他已经成功拨出去了一个号码,只是不知道打给了谁。

“给我,你这个小畜生!”持枪男子往前探着身子,伸出的手指如同鸟的爪子,只是由于安全带的限制,他无法一把抢过手机,而鲁拉里也在故意拖延,不甘心就这样把手机交给对方。他恨透了对面这个家伙,任何能让他不好受的事情鲁拉里都愿意去做,同时他脑子里还抱定了一个想法,既然他们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杀他,那现在应该也不会动手,至少不会因为一部手机而要了他的命。这是一场赌博,不过最终愤恨战胜了恐惧,他胳膊一抬,把手机扔出了舱外。

持枪男子似乎无动于衷,太阳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脸上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迹象,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却并未开口。随后,他冷不丁地举起手枪,在鲁拉里脸上猛砸了一下。鲁拉里的颧骨和鼻梁同时遭了殃,但他并未马上感觉到疼痛,在最初的几秒钟里,鲁拉里的各种感官仿佛乱了套,脑袋里好像有一团光突然爆炸,炫得他眼前发黑。待他终于又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像一头被捅了一刀的猪,鲜血从鼻子滴到胸口,又沿着胸口往下淌,大腿上已经汇聚起暗红的一片,这时疼痛的感觉才骤然而至,那汹涌的阵势就如同有人拿着一把喷灯灼烧他的脸。鲁拉里知道,他的鼻梁被打断了。

对面家伙的嘴角向一侧咧了咧,挤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狞笑,这是他自登上直升机以来显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眼泪和血混在了一起,但鲁拉里并没有叫喊,那样做只会让对面的浑蛋更加开心,他可不干。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恐惧万分却又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着随便什么样的结局。

永远都是行色匆匆,永远都是火烧屁股,可尽管如此,哈里还是迟到了。没办法,路上堵得像一锅粥,就算有分海本领的先知摩西,也休想在一个小时之内从护照检查处赶到唐宁街[① 唐宁街:通常暗指位于唐宁街10号的首相官邸。

]① 。更何况有个白痴在希思罗机场的匝道上居然翻了车,结果搞得整条路上的车都动弹不得。真是见鬼,怎么会有人在限速四十英里的地方开翻车?不过好在有玛丽替他应付着,和首相见面的时间才得以一改再改。哈里的新耳朵开始预兆性地疼起来,对,他感觉得到,新耳朵没有原装的好使,但有一点不可否认—新耳朵似乎更懂他的心情,此时它正提醒哈里,有大事要发生了。要知道,平日里首相可不会为了见某个人而一等再等。通常出现这种情况,最起码意味着某处爆发了冲突,要么就是大企业破产,要么就是某些极为私人的东西落在了媒体手里,一旦公布就是惊天动地的丑闻。

“出什么事了,丹尼?”在唐宁街,哈里把手提箱交给门房保管时问道。

“我也摸不着头脑呢。”丹尼极为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表明他来自格拉斯哥[① 格拉斯哥:苏格兰第一大城市与第一大商港,英国第三大城市。

]① 以北某地。

“是吗?打死我也不信。”

什么都别想逃过丹尼的眼睛,他每天看着各色人等在唐宁街进进出出,有泪水,偶尔也有欢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首相表情中所深藏的含义,看似简单的眉毛一扬,并不代表首相心情大好,却往往预示着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不管是谁踏进门槛,丹尼总是第一个送上微笑,这微笑可能表示祝贺,可能表示心照不宣,如果有必要,也可能表示感同身受的哀悼。对于像哈里这样的访客来说,关键要分辨丹尼的微笑属于哪一种。

“我想您还记得路吧,先生?”丹尼说着,掂了掂哈里手提箱的重量,“祝您好远。”说完便消失在那扇黑色的铁门之后。

哈里的高跟皮鞋踏在门厅里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步步清脆。他经过墙角一张罩着椅套的真皮座椅,很久以前,丹尼的前辈们就坐在那里躲风避雨。椅子下面带有一个装热煤炭的抽屉,过去天冷的时候,可以随时用来加热饼干之类的茶点。几步之后,哈里便来到长长的直通内阁会议室的走廊。走廊里铺着地毯,两侧是深黄色的墙壁,处处可见亨利·摩尔[① 亨利·摩尔(1898—1986):英国著名雕塑家,以大型铸铜雕塑和大理石雕塑而闻名。

]① 的雕塑作品。不过,这次玛丽在他走进那最神圣的地方之前拦住了他。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哈里说。

“不,想说抱歉的是首相先生。”她答道。

“这倒新鲜了。”

玛丽假装没听见,她并没有带哈里去会议室,而是走进了电梯。这是一部极其狭小的电梯,不过它与只有五层高、虽然经过修缮但却仍旧摇摇欲坠的唐宁街10号倒甚为相配。哈里意外地看到玛丽按下了顶楼的按钮,那里是首相的私人起居室,位于最上面的阁楼。她没有敲门,带着哈里径直穿过一条窄得可怜的过道,走进了起居室。

伊恩·坎贝尔侧着身子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窗台上,屁股紧挨着暖气片,目光透过将近两英寸厚的防弹玻璃望着外面的皇家骑兵卫队阅兵场。显然他遇到了什么伤脑筋的事儿,正盯着夜色渐浓的冬季黄昏发呆,看到客人进来他才缓缓醒过神,机械地转过脑袋,甚至有些惊讶地面向哈里,而这时,玛丽已经退了出去。

“我到上面来是为了想事情。”他说,好像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会议室里不适合思考问题。即便天气晴朗,最多也只能看到花园的尽头,有时候,开阔的视野更有利于思考。”他起身和哈里握了握手。也只有在他站起身时别人才能看出他的个子有多矮,实际上,他是内阁中个头儿最低的。“比拿破仑高一些,接近汤姆·克鲁斯[② 拿破仑身高159厘米,是有名的矮个子。美国影星汤姆·克鲁斯身高173厘米,还不到美国男人的平均身高,在西方世界也属于矮个子。

]② 。”竞选时,他曾对一名记者这样说起自己的身高,不过,这话只有白痴才会相信。

“让您久等了,首相先生。”哈里带着歉意说。

“没关系,哈里,我找你并不是因为公事,所以我才选择这里,而不是会议室。我们的谈话不会留任何记录,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呃,喝点儿什么?”他冲靠墙的一张长台摆了摆手,台上放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醒酒器[① 醒酒器是一种饮用新发酵葡萄酒时所用的玻璃或水晶器皿,作用是让酒与空气接触,让酒的香气充分发挥,并让酒里的沉淀物隔开。

]① 和大玻璃杯。

“不了,伊恩,谢谢。我刚下飞机,时差倒过来之前我从不喝酒。”

首相重新在暖气片上坐下,哈里也就近坐在了一张沙发的扶手上,“你去美国了。”首相说。

“真是罪过。”

“效仿马克·安东尼[② 马克·安东尼(约公元前83年—前30年):古罗马政治家和军事家。

]② ?”

哈里不解地蹙起眉头。

“朋友们,罗马人,同胞们,请听我说。”[③ 语出莎士比亚戏剧《恺撒大帝》第三幕第二场,马克·安东尼的对白,原话为“Friends, Romans, countrymen, lend me your ears…”“lend me your ears”意为“请听我说”,但字面意思为“把你们的耳朵借给我”,首相以此暗指哈里到美国借耳朵去了,只是这笑话有点冷,效果远不及后面关于无稿不会说笑话的自嘲。

]③ 坎贝尔疲倦地笑了笑,“算了,这笑话有点冷。你得原谅我,事起仓促,没人提前给我写稿子,我最好只能讲到这个程度了。”

“也许你说得没错。虽然只是装了只新耳朵,但却赤裸裸地暴露了我的虚荣心,我的选民们恐怕会大笑着把我撵下台的。”哈里说。

坎贝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至少美国总统不会,听说我们的芒罗先生给足了你面子啊。”

哈里在美国的一举一动显然都在首相的掌握之中,他没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首相这话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哈里,我有一件绝密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首相并没有等他回应,便接着说道,“美国人对我们恐怕是恨之入骨吧,你也知道,我们在伊拉克、阿富汗乃至海湾地区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竞选期间,我们也没少拿这些事儿说老美的坏话,我们和他们的关系现在真是糟到了极点。不过就当时的情况,我们那样做似乎也算合情合理嘛。”他注视着哈里,“不,我说的不是你。得罪老美的人是我,还有其他人。”

哈里从首相的一席话中品出了内疚以及罕见的认错的味道,难怪这次会面不做正式记录。

“哈里,是我们有点过分了,我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让咱们当初尿了人家美国人一脸呢?现在报应来了。我们需要复兴我们的核威慑力量,但这离不开美国人的帮助。”他蜷缩起身子,低着头,双手合十抵着下巴,看上去像要祈祷的样子,“现在美国佬却想趁机敲咱们一笔,哈里。他们要我们一下子付清所有的钱,他们花掉的每一块、每一分钱,都要我们来买单,他妈的甚至还要给些小费。”他不满地摇着头,“问题是咱们没那么多钱,付不起啊。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得不退出竞争,只能靠边儿站。没有了核威慑的英国还算什么大国?顶多是一个无足轻重、半死不活、谁都懒得多瞧一眼的岛国罢了。到时候,我们连美国的跟班儿都称不上。你知道我们会成什么吗?臭垃圾堆一个。”他放低双手,重新坐直了身子,“你和芒罗谈过这些吗?”

哈里摇了摇头。

“但你们确实谈过话。”

“晚宴上谈过,不过话题很杂。”

“还有你的老朋友查理·埃宾杰。他妈的,你在华盛顿真是左右逢源啊,哈里。”

“是不是有人说我什么了?”

首相疲惫的蓝眼睛打量了哈里一番,“没有,不过你应该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首相重新回过头去,望向窗外的黑夜,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哈里,你就属于那种出类拔萃的人,总是特立独行,不喜欢与任何人为伍,就像一只另类的大雁,从来不会排着队跟别的大雁一起飞。”

“说到大雁,它们排着队飞时,很容易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们也知道这个理儿。”坎贝尔不无忧伤地说道,他再次扭头面对哈里,“帮帮我们,帮帮你的祖国。哈里,我希望你能利用你在华盛顿的影响力,为我们争取到第二次机会,咱们要想办法和美国人冰释前嫌。”

“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阿奇·洛根病了。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他最近状态不佳。”

外交大臣洛根从讲台上摔下来的事几乎尽人皆知,但多数人都相信那是因为他太累了,他在布鲁塞尔谈判时连续两天没有合眼。

“他想在圣诞节时退休,为的是给我充足的时间寻找接任者。但我已经有人选了,哈里,那个人就是你,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希望你能接受。除了首相,外交大臣就是咱们国家最重要的职务了。”

“我有我的工作啊,伊恩,下院议员。”

“我知道,而且其他事儿你也干得风生水起,举国上下谁都没你获得的荣誉和勋章多。该死的,甚至连女王陛下都给你送圣诞贺卡,我还听说华盛顿的每一个女参议员都给你吹过箫。别他妈跟我说你只是个卑微的后座议员[① 后座议员:英国议会下院中坐在后排议席的普通议员。按英国下议院的惯例,执政党议会党团领袖、在政府中任职的议员以及反对党影子内阁的成员等重要议员坐在前排,普通议员则坐在后排。

]① 之类的屁话。”他话说得有点粗俗,自己不由也觉得尴尬,“唉,对不起,哈里,我……”他突然停了下来,捏着鼻梁骨,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这件事如果搞不定,完蛋的将不止我一个,我们全都得完蛋,包括整个英国。到时候谁也不会帮咱们,只有自生自灭。我们会丢掉福克兰群岛[① 福克兰群岛:也称马尔维纳斯群岛,是英国和阿根廷的争议领土。

]① ,接着就是直布罗陀[② 直布罗陀:英属直布罗陀,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城市和港口,直布罗陀海峡东端的北岸,1704年起被英国占领为殖民地。

]② ,再往后别的也会统统丢掉。也许还没等到我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就不得不把王冠当掉过日子了。”他凝视着哈里的眼睛,试图看穿他心里的想法。

两人的会面不得不到此结束,因为首相要立刻进行他日程表上的下一项了。

“哈里,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我全都答应,”坎贝尔诚恳地说道,“认真考虑一下,好吗?求你了。”

“我会的。”

“那太好了。不过别让我等太久,明白吗?我需要在圣诞节前把这事儿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节日一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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