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佐治亚温泉——死于脑溢血——杜鲁门副总统已获通知,在白宫由罗斯福夫人面告——国务卿已获悉——已召集内阁开会——在部队的四个儿子已由母亲去电通知,内容大致是——总统下午长眠。他鞠躬尽瘁,守职至终,亦望你们尽职守责到底。上帝保佑你们。亲切致候。罗斯福夫人署名,母。”
“罗斯福夫人、麦金太尔中将、斯蒂芬·厄尔利下午乘机离京飞温泉。我们预计明晨离温泉乘火车回华盛顿——吊唁于星期六下午在白宫东厅举行——星期天下午在海德公园安葬——具体安排及时问尚未确定。
“详情向温泉询问。”
纽约大街与西北第14街拐角的WRC广播电台办公室里,24岁的戴维·布林克利正在值班。他听见国际新闻社的电传打字机铃声响了四下,忙把急电撕下交给上级。电台正在播送儿童节目,全国广播公司连续广播长篇儿童故事《轰动一时的法雷德尔》,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送《茫茫大路》,美国广播公司是《米德乃特船长》,共同广播公司是《汤姆·朱克斯》。但到了5时49分,各广播网和地方电台都换了播音员,接连四天所有商业广告都停了下来,其他内容都不值一播了。
有人问纽约布朗在斯区的一位主妇听到了广播电讯没有,她哭着说:“我要收音机干什么?看看每个人的脸色就清楚了’。”
人们不管相识与否,都互相转告这个不幸的消息。温泉的人大多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伦敦、莫斯科就已广播了这个急电,甚至东京和柏林也广播了这个消息。在德国,夜幕降临,艾森豪威尔和巴顿、布雷德利正在开会,巴顿突然记起手表忘记上弦,就扭开收音机对时间,突然听到英国广播公司播出的消息:“我们沉痛地宣布,美国总统已经逝世。”差不多同一时刻,在佐治亚州靠近梅肯市的公路上,露西正同舒马托娃夫人坐在同一辆汽车里,她们一直开着收音机。一曲轻音乐突然中断,“我们把节目中断,向听众们报导一则特别电讯……”露西感到透不过气来,用双手把脸捂上。
美国海军后备役上尉约翰·罗斯福正在冲绳岛海域上的“黄蜂号”航空母舰的指挥台上守望,这时他听到美国海军后备役少校富兰克林·罗斯福从他指挥的“乌尔维特·L·穆尔号”驱逐舰发来的报话声。“伙计,你准备回去吗?”来自驱逐舰的声音问道。“不。”“黄蜂号”指挥台上的回答说。“你呢?”“不,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了。”兄弟俩在战火熊熊的海洋上通过电话交流了哀思。
1945年4月那个温暖的下午,美国人通过不同方式得知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逝世的噩耗。尽管几乎人人都知道罗斯福的身体越来越差,但他那种刀枪不入、永生不灭的气派却使人难以想象他会死亡,因此他的死特别使他们震惊。人们既难以相信,又感到震动,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脑子空洞而又茫然。泣不成声的人们不仅是为了引导了他们12年之久的总统哭泣,更是在为他们自己失去了这种依托后无法预期和把握的前途哭泣。
他领导那么久了,现在谁来领导呢?《纽约时报》的卡贝尔·菲利普斯后来回忆说,罗斯福逝世究竟意味着什么?当这个问题逐渐深入到人们脑海里时,白宫的新闻记者团都不禁呆若木鸡。“我们都说:‘老天爷,杜鲁门要当总统了!’”但是,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必要去想杜鲁门,也确实没有这种可能。罗斯福逝世的阴影还笼罩着全国。后来埃莉诺承认说,直到那个时候,她才了解到罗斯福与美国人是怎样心心相连。安妮·奥黑尔·麦考密克在《纽约时报》上写道:“12年来他所担任总统的职位,他本人德高望重,两者融汇一起,使得其他国家的人民,对他也以‘总统’相称,仿佛他是全世界的总统。他不亢不卑,在别人面前既不必妄自尊大,又毋庸假作谦虚,是个完全泰然自若的人。他这种伟人的素质,到他逝世时,表露得特别明显。”
在华盛顿,悲痛的人们聚集在白宫周围。当时在隔壁政府大楼办公的迪安·艾奇逊,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我相信他们也并不打算看到什么。他们只是默然肃立,若有所失而已。”有些人的反应是始料不及的。罗伯特·塔夫托感情激动,他声音颤抖地说:“盖棺论定,他是个战时英雄,他为了美国人民,确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纽约时报》发表了讣告式的社论,作者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正当强大、残忍的野蛮势力,威胁着要蹂躏整个西方文明的时候,幸有罗斯福坐镇白宫。百年以后,人类也会为此俯伏而感谢上帝。”纽约交响乐团取消在卡内基音乐厅举行的音乐会,这是1865年林肯逝世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在伦敦,丘吉尔正要步入唐宁街10号书房时听到这个消息,他说:“真是晴天霹雳,我仿佛身上挨了一拳似的。”英国白金汉宫的《宫廷通报》发表讣告,外国元首非王室成员的讣告登在这报上,这是破例的事。几天后大英帝国的首相在圣保罗大教堂的追悼仪式上失声痛哭。在克里姆林宫,斯大林神情黯然,他默默地“紧握着哈里曼大使的手约有30秒之久,还没有请他坐下”。随后,极度悲伤的大元帅凝重而细致地询问了总统逝世前的情况。莫斯科下了半旗,旗边围上了黑边。重庆的蒋介石起初怔怔地坐了很久,戚然无语,随即赶紧吩咐筹办悼念事宜。中国共产党《新华日报》以《民主巨星的陨落——悼罗斯福总统之丧》为题发表了悼念社论。
在柏林,苏联人的炮弹已在地下元首官邸外面落地开花,而戈培尔还喋喋不休地说:“我的元首,我向您祝贺!罗斯福已一命呜呼。星相显示:4月下半月我们将时来运转。今天是4月13日,星期五了。转折点已经到来了!”希特勒也颇信以为真。但是,东京广播电台的广播却出人意料,它引述首相铃木贯太郎海军上将的话说:“我得承认,罗斯福确是领导有方,美军今天的优势地位莫不有赖于罗斯福之领导。因此,他的去世对美国人民是个巨大损失,这点很可理解,我也深表同情。”然后播音员接下去说:“为了对这位伟大人物的逝世表示敬意,我们现在特别选播几分钟的音乐。”
至于默默无闻的人,则以其特有的方式,寄托哀思。圣地亚哥市有一位叫佩特罗斯·普鲁托帕帕达基斯的人,向法庭申请改名为佩特罗斯·罗斯福·普鲁托帕帕达基斯。纽约消防局向所属消防站发出“四五长鸣”,这是消防队对因公殉职的队员志哀的信号。芝加哥一个男孩在后花园里摘了一束花寄去,附了一张纸条说,他不能参加葬礼,深以为憾。格罗顿公学学生,在进晚餐前获悉本校1900届毕业生总统逝世的消息,没有进食就在校长率领下,列队进入校内教堂哀祷。在海德公园村的圣詹姆斯主教派教会教堂,为了悼念这位年长的教区委员,敲钟志哀。《纽约邮报》表示哀思的方式,简单隆重,如总统有灵,也会深为感动,该报只是在每日伤亡栏栏首,发布一则消息:
华盛顿4月16日急电:最近一批部队死伤名单及其近亲的姓名:
陆军——海军伤亡
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司令妻:安娜·埃莉诺·罗斯福地址:白宫
美国军队的《扬基》周刊的编辑写道:“我们曾说过罗斯福的俏皮话,我们拿罗斯福寻过开心……但他毕竟是罗斯福,是领导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人……他不但是武装部队的总司令,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总司令!”佐治亚州的一位老年黑人说:“就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给我们开出一条道路。”很多与罗斯福从未谋面的人都纷纷对作家约翰·根室说:“我从没有见过他,但感到好像丧失了一位挚友。”至于根室本人,他最初也难以理解这样一件举世同哀的事。“他与世长辞,似乎难以相信。他相信人的本性善良,他致力于改善各地贫贱之人的处境,他理想高尚,又有雄才大略,信任人民,而又有无比的能力去鼓动人民群众,使人尽其才——现在这一切都已成往事,实在一时令人难以接受。”众议员林登·约翰逊在国会山谈及罗斯福真是如泣如诉:“他呀,对我一直就像亲爹一样。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不管是在哪里,他是惟一无所畏惧的人。上帝呀,上帝——他是怎样把我们所有的人的担子全担起来的呀!”
当然,也有很多美国人并不认为他是个战时英雄,也没有感到有如失去挚友,肯定更没有感到他亲如生父。这些人的情绪,往往是悲喜交集的。有一位曾经拼命反对他的人悲伤地说:“现在我们得自己做主了!”但是,有些人对今后可以自己做主,倒很高兴。当有关总统的第一则急电传出来的时候,有个著名华尔街律师的妻子,在公园大道一家旅馆的电梯里听到这个消息,神经质地把一只手套捏来捏去,急不可耐地想从收音机里听听消息。突然,后面有一个男人大声说:“他总算是死了!可不是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这位妇女转过身来,用手套打了那个人一个嘴巴。
有些人感到罗斯福将永远是他们的总统。塞缪尔·格拉夫顿的悼词,也许最能反映他们的感情。他说:“人们想到他,就觉得他好像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司机,烟嘴叼在嘴里,每次急转弯时都能听到后面惊叫之声。他们老是对他说这样开车不行。但他知道他装载的方式,在下一个急转弯时不会出问题。他知道后面人什么时候是真的惊叫,什么时候只是故意吵嚷。但他对乘客们是有感情的。他不在人间了,汽车也停了下来,离天堂之门还很远。现在乘客彼此争辩,相持不下:究竟下一个弯该怎么转法呢?”
杜鲁门的女儿玛格丽特那时正在康涅狄格大街4701号2楼的房间里,换衣服准备赴宴。电话铃响,她听到父亲的声音,据她后来回忆,“又紧张又特别”。但她想着当晚令人兴奋的晚会,就高兴地说:“嗨,爸爸您好!”
“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您回家吃晚饭吗?”
“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我只不过说句客气话嘛!”
“玛格丽特,请你叫妈妈来听电话,好不好?”
她很委屈,几秒钟以后,她抬起头来,见妈妈站在门口望着他,或者说,从玛格丽特看来,好像妈妈视而不见了,只是朝着她这方向望过来。
“妈妈,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贝丝·杜鲁门回答得很慢:“罗斯福总统去世了。”
“死了?”
贝丝给一位朋友去电话,这时,门铃响了,玛格丽特去开门,一位素未谋面的女人站在门外。
“杜鲁门小姐吗?”
“是的,什么事?”
“我是美联社的,我想……”
玛格丽特慌乱中砰地关上房门,她从窗子向下望去,下面聚集着一群人,有新闻记者,摄影记者,朋友,还有好奇围观的人。她意识到,今后再也不能过清静的日子了。
罗斯福夫人的专机在本宁堡跑道上空盘旋,准备着陆。与此同时,比尔·哈西特在亚特兰大市帕特森殡仪馆商购棺木。哈西特要一副黄铜衬里的结实红木棺材,但那里没有。黄铜是军用物资。哈里特又提出棺木要6英尺4英寸长,因为罗斯福个子较大。但看来也不好找。殡仪馆老板本来有个较长的红木棺材,但已答应卖给新泽西州一家殡仪馆。于是,他们争来扯去,相执不下,最后,哈西特由于精明机敏,又有总统的威望作后盾,把这所殡仪馆中最好的棺木买了回来。上午10时45分,这副棺木随同两部灵车到达温泉。40分钟后,埃莉诺·罗斯福、麦金太尔医生和斯蒂芬·厄尔利也乘车赶到。
埃莉诺赶到佐治亚州温泉去接丈夫的灵柩。她来到“小白宫”,她不喜欢这里,也很少跟总统一起来这里度假。她走近富兰克林的遗体旁,这枯槁、灰暗、削瘦如柴、冷冰冰的是他吗?她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脸颊,那双曾闪烁着智慧机敏、微笑,有时也带着戏谑、嘲弄、讥讽光芒的眼睛,此刻闭上了,永远闭上了。
罗斯福夫人同格雷斯·塔利以及在场的亲友都进行了长谈。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时刻把露西·拉瑟弗德当时也在温泉的事告诉了她,她显然不能自己,全身颤抖,然后镇定下来,走进寝室。5分钟后,她出来了,面色庄重肃穆,但没有泪痕。这时该要计划殡葬事宜,拟定灵车的路线,确定葬礼仪式,选定牧师,确定要唱的圣诗,并按照国家礼仪,确定谁将参加白宫东厅举行的仪式,因为那里只有200个座位。这个问题是无先例可援的。在职总统去世,上一次是沃伦·哈定,而国务院发现有关他殡葬的档案已经遗失,这时只好一切仓促做出决定,而总统的未亡人则是其主要决策人。
假如我能更温顺一些,他会幸福得多!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可挽回地逝去了!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凝视着黑夜……小狗法拉伏在她的脚边。
这黑夜是美国的一个哭泣的黑夜……
星期六上午6时20分,火车经过弗吉尼亚州夏洛维尔市。曙光微明,又是明媚之春的一天。山茱萸遍布在森林里,像是一层淡红色的薄雾。杜鹃花和丁香花也到处盛开。不到四个小时之后,杜鲁门总统来迎接火车,于是护送遗体的队伍,沿着特拉华大道直行,然后转向西面宪法大街。罗斯福生前曾多次沿着这条路线去白宫,每次都是笑容满面,向着欢呼着的人群挥动他竞选时那顶旧呢帽。今天这里也有人群,而且人空前的多,但是寂静沉默,异乎寻常,只有24架“解放”式轰炸机从上空飞过时才把这静默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