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8月23日,北京戏曲学院的学生觉得自己历年来练过很多旧戏,应当在扫四旧的运动中表现出比旁人高出几倍的积极性来才行,他们将从前披在牛鬼蛇神身上的几十箱精工绣成的"兽皮"堆在文庙的空地上,旁边蹲着、跪着北京市文化局和文联的"黑帮"们。老舍本来不应该在其中的,不久前,他因为半夜吐血被送入医院抢救,那天是他出院后第一天上班,恰好看见萧军和另外三十多人正被摁进车里。老舍边叫边从人群中挤出去,一位在现场任总指挥的北大女学生马上认出老舍:"这是老舍,是他们的主席,大反动权威!揪他上车!"。一帮人被带到了文庙,看着京剧戏装烧起冲天的火光,看着演戏用的刀枪和带铜头的军用皮带一下下扬起来又落下。
老舍好不容易被救回文联之后,又被抓到文联大门外的水泥花坛上示众,接着又在当地派出所,被主要由女八中组成的中学红卫兵们轮番拷打至深夜。临走前,他们吩咐老舍第二天早晨拿着"现行反革命"的黑牌子,到北京市文联报到。
老舍被他热烈爱着的"家"扫地出门了,他那颗好不容易被填满的心又被人洗劫一空。老舍的儿子舒乙讲过一个老舍的故事,说:老舍很恋家,自己很少出远门,即便是出去了,也老是呆不多会儿就急忙往家赶。有一次,老舍的夫人应朋友的邀请,单独去赴宴,等她回来之后,却发现老舍晚饭也没吃就上床睡了。夫人乐了:"生气啦?人家又没说要带你去。"老舍悻悻地回答说:"回到家,看不见人,无依无靠似的,没着落"。只是这一回,他不能赌气不吃饭,早早地爬上床睡觉,他的"家人"们像鬣狗一样紧看着他。死亡这位饿得两眼绿幽幽的野兽,在闻到这个时代零星的血腥气之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绝对不会放过眼前任何一块可以入嘴的食料。
1944年,日本军队想要从贵州独山方向包围和偷袭重庆,得到消息后,重庆市顿时烧成了一锅糊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撤退问题,认为应当再往西边的西康方向逃几步。老舍的朋友萧伯青问他:"您怎么办?"老舍脱口而出:"背面就是涛涛的嘉陵江,嘉陵江又近又没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