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刚才那位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本来嘛，成功商人不一定非要高学历的。远的不说，最近两年连续荣登中国富豪榜第一名的钱裕平，只有高中学历，却缔造了一个价值数百亿的商业集团，每年为国家创利税数亿元之巨，为社会提供了数万个就业机会，这样的人，难道说因为他的学历低社会就轻视他么？”孙素琴说。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皮顺东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如果真不知道，那只能表明这个人虚荣心太强，根本不是一块做实业的料；但如果明知故犯，那又表明了什么呢？是否其间还隐藏着难以外传的苦衷？”李向泽这样分析。
“我记得前两年，有一个朋友找我借本科毕业证书，因为她自己要开公司，但她只是大专文凭。根据工商局的要求，她必须具备经济、管理方面的本科及以上的学历才行。我想皮顺东此举是否与我那位朋友的做法同出一辙？”孙素琴说。
“这倒是有可能。皮顺东创业的时候，注册公司的确比现在要难。但他一下子居然注册了好几家，足见他还是有能耐的，如果买文凭、造学历也算得上一种能耐的话。”李向泽说，“奇怪了，牛星集团今天上午居然还没有回话，他们还真沉得住气。”
在李向泽看来，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牛星集团很快就会有一个意见，像这样沉默不语代表着什么呢？
在咖啡厅轻音乐的伴奏下，孙素琴靠在座椅上睡着了。李向泽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歉意。是啊，这两天孙素琴和他一起东奔西跑，吃尽烈日暴晒与跋涉之苦，而自己又能回报她什么呢？在稿件上署个名字？将稿费全部寄给她？这些所谓的报酬相比她的付出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呵！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得抓紧时间完成采访。
想到此，李向泽再次拨通了潘虎全的办公室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昨天给你们发过一份采访提纲，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向泽说。
“哦，你是《主流群》杂志社的吧？我们潘部长出差了，得一周之后才能回来。”女孩说。
李向泽的心直往下沉：中招了！但他仍不甘心：
“那你们有其他新闻发言人没？我们只是想了解贵公司的一些情况，做做宣传。”
“对不起，只能等潘部长回来之后再说。就这样啊，拜拜！”
“那……”李向泽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等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李向泽懊恼不已。
“哈，不要急。要相信好事多磨。”不知什么时候，孙素琴已经醒了，“像这样的情况，我都碰到好多次了。如今的大老板，今天陪市长，明天看省长，后天又去见大客户，有几个还把记者们放在眼里？我有个同学，在大漠晚报工作，他就对此深有体会。他觉得现在没有人把记者当回事。开个新闻发布会，给记者封个红包，让你报道什么就报道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新闻报道，读者需要的信息却越来越少了。有一次，国际有个权威组织公布了世界八大污染最严重的城市名单，大漠赫然名列其中。我那同学跑到环保局，想核实一下消息的真伪，结果你猜人家怎么说？怎么又来了？上周不是刚开过一次会吗？是不是嫌红包的份量不够啊？把我同学气得浑身发拌抖，但他又不太好发作，因为他的确拿过人家的红包，而且不只一次。没办法，业内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就算他一个人保持清高，又如何改变得了整个现状？”
李向泽苦笑一下，他承认孙素琴讲的有道理。问题是标榜清高的人不少，但实际操作中能够摆脱潜规则困扰的人却不多，几乎没有。在《险水都市报》工作期间，由于他的特立独行，就曾遭到过同事的冷嘲热讽：“你以为这是《南方周末》？你以为你是孙大星、张丛丛？你入行才多久，就恨不得踏平游兴市，也未免太张狂了。”
孙素琴在李向泽肩上拍了一下：“喂，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这两天请假陪我采访，你们杂志社不会责怪于你吧？”李向泽问。
“没有的事。我们没有你们杂志社那么规范，考勤那么严。我们每个月只要定时交稿就行，如果能够拉来一两笔赞助费，那就最好了，主编可以为你的工作时间大开绿灯。我们有些同事，索性完全把采编抛在一边，专门抓起了经营。大漠市的多数媒体，不管是强势的，还是弱势的，莫不如此。所以企业有时候很害怕我们去采访，因为嘴上说是采访，多数时候还是想去和他们谈点合作，请他们在媒体上做广告。时间一长，企业对记者防得就更严了。业界不是流传这样一句话么：‘防火防盗防记者’。记者们来了，不是来找麻烦的，就是来要钱的，别人能不怕咱们么？哈哈。”
“哈哈哈……”李向泽被孙素琴逗乐了，“如果你方便的话，下午我们一起到牛星集团总部去一趟。关于牛星集团及皮顺东的情况，从侧面了解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从正面接触他们，这不符合新闻调查规则。”
“行。没问题。”孙素琴一仰头答应了。
牛星集团总部在北街之外的郊区，即大漠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上个世纪90年代初，全国各地都在建自己的开发区。大漠市政府置身其中，当然不能例外。1992年，经国务院批准，大漠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正式成立。当时，这个开发区管理范围为60平方公里，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已经上升为90多平方公里。在中央与大漠市两级政府的支持下，大漠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迅速成长为西北地区最重要的现代制造业基地之一。累计入区企业高达3000余户，合同投资总额720亿元，其中工业企业1150家，外商投资企业267家，开发区累计创造国内生产总值457亿元，财政收入230亿元。形成了光电、医药、汽车及零部件、造纸刷包装、食品饮料等五大产业群。
牛星集团旗下的医药公司就在大漠市开发区之内。2000年，大漠市一家名叫刹虎制药厂的国有企业，因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的境地，主管部门有意将其转让。得知此信息之后，皮顺东如获至宝，立马找到该药厂，表达了并购的意向。谁知刹虎制药厂虽然濒临倒闭，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生产设备多数是从欧美国家进口的；刹虎原有的品牌价值；还有300余名需要买断的员工。综合这三条，刹虎开出了5000万的高价。
皮顺东也认为这个价格至少比其实际价值高出了50%，但他却并没有放弃。由于当时兼并古城钢铁厂花掉了一部分钱，皮顺东短时间之内难以抽调出充足的资金。皮顺东的脑子急速地转开了：“刹虎主要是愁产品的销路，而这正是牛星的长项；反之，刹虎的研发、技术乃至厂房设备，则是刹虎所需要的。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牛星占据足够的优势，因为没有资金的刹虎随时会关门。所以，即使以各自的资源入股，我们也一定要占控股地位。”于是，皮顺东为刹虎的主管部门“描绘了一幅美妙的蓝图”，声称只要让牛星“接手刹虎”，不出一年，定会“让企业扭亏为盈”，“销量与利润都翻上几番”。许下这些诺言的时候，皮顺东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他明白，不把许诺放在前面，别人根本不会把企业交给牛星。
也许是迫于困境的压力，也许是为皮顺东的“诚意”所打动，刹虎制药厂高层最终决定将企业交给牛星，条件优惠得连皮顺东自己也难以置信：承担企业区区几百万的债务；作为刹虎主管部门——大漠市国资委占49%的股份。就这样，除了办理相关手续及偿还债务花去600多万人民币之外，皮顺东几乎是“零资产收购了刹虎制药厂”。此后，皮顺东为防夜长梦多，又几经辗转，将国资委手中49%的股份悉数买入囊中。
自此，牛星拥有了对刹虎的绝对话语权。
尝到了甜头的皮顺东，频频地重组市场进行出击。除了古城钢铁厂与刹虎制药厂之外，从2000年至2006年间，牛星集团还在全国范围内先后兼并了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大郅卫星技术有限公司、三鑫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承容化工有限责任公司等企业，并参股了大漠市发展银行。牛星集团的产业链涉及地产、医药、钢铁、化工、金融、零售、汽车销售等领域，是一家典型的多元化集团公司。皮顺东的身价扶摇直上，多次获得“大漠市优秀民营企业家”、“大漠市青年标兵”等荣誉称号。当时，在世界较有影响的“富豪排行榜”，将皮顺东列位中国前二十、西北第二、大漠市第一的大富豪，真正威震大漠内外。
牛星集团的总部原来设在大漠市北街，二层楼的房子。公司做大之后，这二层楼显然满足不了企业的发展需求。2004年，皮顺东决定迁址。由于大漠市高新技术开发区环境美，空气好，皮顺东最终将公司总部从北街搬到了这里。
与市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同，开发区虽然马路宽敞、绿树成荫，但车辆与行人却非常少。几乎所有工业企业都是这样的模式：一栋高高的办公楼，作为管理基地；后面是企业的生产车间、产品仓库；前面一块大大的场地，门口有保安把守。这样的结构，要想不通过保安直接混进去公司，似乎比登天还难。
李向泽心里暗暗叫苦。他决定直接闯关之前，想到的办法就是“混”。在这方面，李向泽有着丰富的经验。2002年初，中国某行业协会第五届常任理事会在长江市九通大酒店召开。李向泽当时还在行业媒体工作，因此奉命前往采访。无奈该会议规格很高，那些国企的董事长、总经理们据说最少也是副厅级干部，为安全起见，会议根本不对外。李向泽冒冒失失地赶过去，吃了个闭门羹。任凭李向泽如何恳求，负责会务的小姐就是不同意。碰闯是完全不可能的：会议有三道关口，关关有人把守，最后一关甚至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怎么办？正在这时，会议中途休息时间到，一部分与会者从会场中出来，李向泽一眼看到了他以前采访过的长江市机械工业公司副总经理姚诸健。李向泽马上迎上前去：
“姚总好啊，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姚诸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李啊！你怎么在这里？”他显然也知道会议是封闭式的，所以对李向泽的出现颇感意外。
“我们报社目前正在做全行业的系列报道。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如果错过了，说不过去呀！”李向泽笑着说。
姚诸健马上明白了李向泽的来意，但他面有难色。李向泽立即说道：
“姚总您别为难，我也只是想看看您。如果您肯赏脸，晚上我请您吃个便饭吧！”
“不了，谢谢！”姚诸健说，“晚上我约了其他朋友。咱们改天吧，我请你。”
“叮铃铃……”姚诸健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一边摸手机，一边将右手的公文包换到了左手。但公文包里文件似乎比较多，姚诸健左手显然没有右手灵活，拿着有些费劲。李向泽轻轻地帮他接过了包。姚诸健没有推辞。电话那头还没有要挂的意思，会议却要继续了。姚诸健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会场里走。李向泽紧跟着姚诸健，拎着他的公文包，俨然姚总的贴身秘书，所以竟然连过三道关口，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会场中。
看来，这一次又得出奇招了！
李向泽定了定神，偕同孙素琴向大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