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三人准时在金月亮酒店会合了。
一向素面朝天的孙素琴，居然化了个淡妆。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顾盼多情。单晓军也换了套休闲装，白色T裇配黑色牛仔，头发喷了些啫喱水，香味四溢。李向泽则在出发前洗了个澡，将自己最得意的衬衣、西裤穿了出来。
今天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单兄，喝什么酒？素琴，你呢？”李向泽问。
“要不来点白的吧？”单晓军说，“素琴就喝点果汁算了。”
“凭什么我就喝果汁呢？”孙素琴立即反驳他，“你以为女人就不会喝酒么？我也要喝白酒！”
“OK！小人知错！”单晓军嘻嘻笑道，“先来一斤吧？三人平分。”
酒酣耳热，三人的话更加多了起来。单晓军说：
“李兄我得祝贺你。这个选题的操作难度其实挺大的，你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这多亏了素琴还有单兄的帮忙！”李向泽真诚地说，“在大漠我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你们这些朋友热心快肠、牵线搭桥，又怎么会弄到关于牛星集团的这么多内幕呢？说不定连门都还没有摸着，就被人家轰出了大漠。”
“呵呵呵呵……”单晓军已经有些醉意，“你别说，我还真佩服你，真的。做咱们这一行的，除了孙大星、张丛丛、方立之外，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可张丛丛现在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孙素琴说。
“那又怎么样？难道非要住豪宅开宝马才算成功吗？难道做个‘红包记者’、‘会议记者’很光荣吗？”单晓军说，“看看人家孙大星，看看人家方立，那才叫真正的记者！”
李向泽早已久闻这几位同行的大名，而且还知道他们不少的故事。比如孙大星与同事乔装打扮成“鸡头”，从戒毒所里成功赎买出两名戒毒女，从而将南江市洋流戒毒所长期内外勾结、组织贩卖戒毒女给“鸡头”的内幕大曝于天下。再如政法记者方立，因揭露东门市黑治安员的暴行，黑帮曾叫嚣“３０万元买其项上人头”；为了向黑帮挑战，他斗胆在《东门都市报》上刊登头像“叫卖”自己的人头！为了躲避黑道的追杀，他被迫从三楼跳下逃生，也曾在黑夜中跳入寒冷的滔滔东江；曾经，四把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曾经，两支黑枪顶着他的脑袋……这些人也许没有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不能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乐趣，但他们肯定是内心最充实、最有使命感与责任感的记者。他们才是中国记者的脊梁！长期以来，李向泽都以这几位记者为榜样，奋起直追。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李向泽的思绪。
李向泽打开电话。
“喂，李记者吧，我是牛星集团的老潘。听说你来到了大漠市，也不通知我一声，分明没把我当朋友啊！”电话那头，潘虎全以一种较为夸张的语气哈哈笑着。
“哦，潘部长啊！”李向泽也呵呵笑着，内心却琢磨开了：上次的恐吓电话不知道是否与他有关，但老潘的鼻子很灵倒是千真万确的了。
“怎么样，最近可好？今天打电话来有何指示？”李向泽问道。
“关于你们想采访皮总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呢。这不，皮总昨天刚从北京回来，明天下午又得去兰州。本来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是，我把你们专访的意愿向他作了汇报。他表示明天中午可以抽出两个小时。如果你们方便的话，上午10点左右就过来吧。我好作些准备工作。”潘虎全说。
“好的，没问题。”李向泽立即答应了他。本来就有些醉意的他，感到有些飘飘欲然。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鼎鼎大名的皮顺东，终于肯放他高贵的架子，接受李向泽这个新闻界无名小卒的采访了。
“你真的打算去吗？”孙素琴问道，她的脸上隐约闪现出一丝不安的表情。看来，恐吓电话的阴影还留在她的脑海中，并未褪去。
“当然去！为什么不去？难道他皮顺东是只老虎，会把我吃了不成？”
李向泽豪迈地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我祝你们采访成功！”单晓军举起酒杯，向二人致意。
第二天清晨，孙素琴打来电话，告诉李向泽她去不了，因为她妈妈今天凌晨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需要人照顾。
“严重吗？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向泽焦急地问，那语气好像生病的是孙素琴而不是她母亲。
“没事的，打了一针之后就好多了。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孙素琴说，“向泽，你今天真的要去吗？”
李向泽被她突如其来地一问给愣住了。他坚信孙素琴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子，可她为什么对这次采访如此警惕呢？她是否预感到了什么？
“真的去！”李向泽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一方面，他觉得机会的确不容错过；另一方面，他不信牛星集团的人会把自己怎么样？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牛星集团毕竟是一家正规的公司，而不是黑社会。
上午10点，李向泽准时来到了牛星集团总部。楼前的假山仍在，池沼依旧。除了比第一次多一些肃穆的气氛之外，集团办公大楼没有任何其他变化。
潘虎全早就在办公室里等候了，见到李向泽，马上伸出手来：
“李大记者果然守信而且守时，佩服佩服！咦，孙记者为什么没有同来？”
“她家里有点事要处理，来不了。不过，她让我转达向潘部长的问候。”李向泽替孙素琴撒了一个谎。
一丝遗憾从潘虎全脸上掠过，稍纵即逝。
李向泽当时正从女文员小廖手中接过水杯，没有注意到。
“李记者非常敬业啊。”潘虎全慢悠悠地说。
李向泽心里在揣摩这句话的潜台词，估计他已经大致掌握了李向泽前后两次调查的情况，那么，说这样的话应该是向他敲警钟了。他想起了几天之前的那个恐吓电话，也想起了孙素琴对他的善意提醒，脊背竟隐隐透出一丝凉意。
“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如此么？领导分派的任务，我们还能与他讨价还价？再说了，媒体这一行竞争这么激烈，哪家报刊不希望自己能够掌握舆论主导权？哪一个记者不希望成为行业佼佼者？”李向泽硬着头皮说。
“那是那是。”潘虎全嘿嘿干笑着，“其实当记者也挺不容易的。一天到晚的不是采访就是写稿，有时候还要应对各种酒席饭局，真是‘胃口受得了，胃部受不了；手脚受得了，脑袋受不了’。结果呢，写出来的稿件领导不一定签发，刊发的稿件读者不一定买账。有些记者看得透一些，每天跑会议、跑活动，收入不少，人也轻松。”
“人各有志。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后大多数转了行。有的走上仕途，当了政府官员；有的下海经商，自办企业或者给老板当职业经理人；有的则著书立说，成为专职作家。能够将新闻当作一辈子事业的人，在中国少之又少。远的如马可波，朱水奇，近的有张丛丛，孙大星，方立。他们对新闻事业有一种天然的执着，可以不计名与利地追求好新闻，十几年如一日，而且看不到任何回头的迹象。相比他们，我只能自叹弗如啊。”李向泽说。
“记者记者，顾名思义，就是记录人间万象、世事变迁的人。记者的价值就在于对客观的记录，冷静地旁观。记者最大的误区是将自己掺和进新闻中去，成为新闻事件中的一个角色。这样做不仅背离了记者的职业初衷，也很容易让自己置身于是是非非的漩涡之中。搞不好，鸡飞蛋打，损兵折将。这样例子我见得太多了。”老潘在这几天估计恶补了关于新闻的知识，谈起来头头是道，李向泽听了不禁暗暗佩服。但他不能随声附和，因为他知道老潘的这番话是用意的。李向泽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潘部长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有时候掺和与否，不是记者能够左右的。记者的初衷当然是还原事实真相，当这一目的真的达到之后，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事实上的参与者。新闻理论界有句话叫做‘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作为新闻生产人员的记者，当然也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历史演变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李向泽坚守着自己的信念阵地。
“有时候，人的眼睛会撒谎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真实的不一定能够看见。有位领导曾经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本质的真实才是真实，新闻一定要力求本质的真实’。”潘虎全继续着他的说辞。
“可是，如果连表象的真实都不能够保证的话，又何来本质的真实？我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讲的是某报招聘一名记者，考试题目为：假如你是秦朝一家大报社的记者，请写一篇焚书坑儒那天的报道。主编考后审卷，随意拈起一篇，题目为：惊世屠杀心狠手辣。他连内容都懒得看一眼便撇在一边。后面一篇写的是，本报讯：今日有匪帮冒充官方屠杀儒士，焚烧书籍，陛下深感忧虑......再看一篇，仅有四字，‘今日休刊’，主编叹曰：‘人才啊。’ 最终该报社录取一人，内容是这样的：本报最新消息：陛下昨日与京都知识分子代表畅游京都，随后进行了大规模的篝火晚会，聚会始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如果记者当到这个份上，我觉得是我们行业的悲哀！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至少我不愿意做这样一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记者。”李向泽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哈哈哈……难得啊难得，李记者少年英才，大有前途啊！”潘虎全又一次夸张地笑着，并抬手看了看表，“哟，11点多了，我们可以出发了。皮总的办公室在东楼，我带你上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