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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鸾歌怔愣在原地,几番犹豫,终是没有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潼湖水中。鸾歌抬头,瞧见云珞小姐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她的脖间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痕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之上。

那刀痕想来就是她日前自杀留下的疤痕吧,那么深的一道口子,她爱墨渊一定已经爱到了骨子里,宁愿死也不愿嫁给别人!

鸾歌撇了撇嘴,她想到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一道深得无法磨灭的痕迹,而那痕迹却是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耻辱……这与云珞小姐脖间的刀痕,如何相提并论?

鸾歌苦涩地抽一抽嘴角,落寞地低下头去。

“小姐……你受了风寒,再这么吹冷风会受不了的。”云珞身侧的贴身丫鬟上前,伸手为她披了见紫色的披风。

“不要。”云珞侧过头,避开了丫鬟的搀扶,将身上的披风复又脱下,丢回丫鬟手中,“他说过,白色是最美的颜色。只要我一直穿着白衣,他总能在人山人海中找到我的……”

云珞微弱的笑声传到鸾歌耳畔,鸾歌的心猛得一瑟缩,愧疚感油然而生。虽说云珞小姐是为了逃避婚事才选择自杀,但自己的一番话到底是伤害到了她,否则她也不会那么决然……

“小姐,你别犯傻了!你要嫁的人是八皇子,不是宁王殿下!”丫鬟垂眉,又道,“虽说八皇子天生痴傻,但小姐曾经为了拒婚而毁容,有这样的前科……能够配婚八皇子也算不错了。”

“为什么一定要成婚呢……让我天天陪着他也好,就算不能天天陪着他,能看看他写的字也好……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一封信都不肯回,还要将我的画悉数退还?”云珞愁容不展,单薄的身子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跑。

墨渊没有要退还你的话……鸾歌的心底越发内疚,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

“云珞小姐。”鸾歌低低唤了一声。

范云珞回头,并没有在意鸾歌先前的无礼,微微笑了笑:“是青鸾郡主。”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墨渊是喜欢你的……那日的画是我自作主张退还给你的,与墨渊无关。对不起。”鸾歌总觉得需要向云珞小姐解释清楚,否则一辈子心里难安。

“没关系。”范云珞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其实你还和他还又有什么区别呢?他那样的性子,我太了解。”

“那你要怎么办?真的嫁给那个八皇子吗?”鸾歌听说过那个八皇子,八皇子墨祉乃宸妃所出,天生痴傻,但皇帝墨恒却对他疼爱有加,大约是为了弥补他的先天缺陷吧。要云珞小姐嫁给一个傻子,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连鸾歌都为她不平。

“青鸾郡主,求你帮帮我家小姐吧!”范云珞身边的丫鬟朝着鸾歌猛然跪下,“你去跟宁王殿下说说,求他劝劝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已经准备好了鸩毒,打算大婚当日,一杯毒酒,一了百了!”

鸩毒,乃是天下第一剧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鸾歌心惊不已,看不出云珞小姐竟是这般痴心之人!

“可是……可是墨渊未必会听我的。”鸾歌的声音小下去,一部分原因是墨渊的脾气古怪、叫人猜不透,另一部分原因她真的不希望将墨渊拱手让人。

“那我家小姐必死无疑了!”丫鬟仓惶落泪,扶了扶云珞小姐瘦弱的身子,道,“小姐不要担心,黄泉路上,有双儿给你做伴!”

范云珞扯了扯嘴角,伸手擦掉双儿的泪水,柔声道:“说什么傻话,我已经为你找好了夫家,我出嫁之日,便是你离开我之时。”

鸾歌见她们主仆情深,终是不忍,上前一步,拉住范云珞的手道:“云珞小姐,你跟我来。”

三两步将范云珞拉到潼湖岸边,将手中制好的木瓜河灯递到她手中,道:“这个河灯给你。墨渊就在对岸,若是你们两个的河灯能够聚到一起,你们就应该顺应天意、结为夫妻,而不是整日想着自杀避世!”

范云珞怔怔望着鸾歌,一脸难以置信:“他就在对岸?”

鸾歌重重点头,不悦地皱眉,将河灯推到范云珞面前,道:“快点拿去!在本郡主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范云珞茫然接过河灯,将它点燃,缓缓放入水中,回头问鸾歌:“你说,这河灯能不能与他的河灯相聚呢?”

鸾歌后悔得肠子都青掉了,真是不该一时心软,范云珞此时问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欠扁,鸾歌目光故意瞥向别处不看她,漫不经心答:“若是有缘,自然能聚到一起。”

范云珞却静静站着,不再出声。

鸾歌听不到她的回应,好奇的转头,却见她目光茫然望着远方,而对岸的少年正站在风口,似乎寻到了她的身影,两个人遥遥对望。

两个人都身着白衣,心心相印。一个诗画双绝,一个满腹经纶,或许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是时间绝配吧?她萧鸾歌算什么?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抹幽魂而已,何时离开,谁都说不定呢!

一刹那,鸾歌的心,千疮百孔,伤得彻底。以前只是知道墨渊心中有云珞小姐,可当他们两个人琴瑟和谐之时,她却这般难以接受!

两盏河灯越漂越远,似乎再难有机会相遇。

“天意弄人。”丫鬟双儿低叹了一声,似是在为主人哀悼。

云珞小姐也落寞地叹了口气,笑道:“就算没有机会与他结为夫妇,让我在临死之前见他最后一面也足够了!”

鸾歌“呸”了一口,强忍住内心的绞痛,神秘笑道:“两只河灯还没有碰上其他河灯,姻缘都未可知呢!说不定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是么?”云珞小姐淡淡问了一句。

此时,鸾歌事先买通的船家将小船划到了两只河灯附近,两只河灯在船桨附近的水波带动下渐渐靠近,最后相差不到三公分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神奇得力量令两只河灯紧密得吸附到了一起!

“小姐!小姐……它们碰到一起了!”

丫鬟双儿兴奋地尖叫出声,鸾歌则站在岸边,脸色煞得惨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入滚滚急流之中,幸而云珞小姐稳稳将她扶住,在她耳畔暖暖道:“小心点,水深。”

“谢谢。”

仓惶道谢,鸾歌怔怔望了对岸一眼,见少年急切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心头突然一阵温暖。其实当墨渊的外甥女,一直被他疼爱着,也没什么不好。眼前还有个温柔可人的舅母,她应该觉得很幸福,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心如刀绞呢?

不知不觉,一滴泪水融入湖水,鸾歌怔怔望着泪水坠下去,而后水波一波波的在泪滴周围漾开、打着旋儿……也不知道湖里的鱼儿能不能嗅到泪水的咸涩。

“去吧!”鸾歌推了推身侧的范云珞,“连老天爷都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还不去找他?”

范云珞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目光瞥见两盏紧紧靠在一起的河灯,在鸾歌的推嚷下,一步步跨上石桥,缓缓向着对岸走去。

鸾歌猛地吸了吸鼻子,将木讷的一男一女推到一起,朝着少年强扯出一抹笑意:“墨渊,鸾儿恭喜你觅得佳偶!”

“鸾儿,不要胡闹!”

少年见范云珞走近,原想逃避,但鸾歌伸手,横出双臂来拦在他面前,指尖轻轻在他左胸上敲了敲:“墨渊,你走之前,你问一问你的心,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

少年不语,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

“你根本就是喜欢她的。”鸾歌道破他的心思,“你是担心你的病会拖累她,可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她,她也未必会好过!三天后,她就要嫁给八皇子,她连鸩毒都准备好了……该怎么做,墨渊心里应该比鸾儿清楚。”

“鸩毒……”少年默默念了念,回过身去,小心翼翼朝着范云珞伸出手来,“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走。”

范云珞神色慌张的抿了抿唇,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慌张伸过手去,与他十指交握,重重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少年上前一步,轻柔将范云珞揽入怀中,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二人,鸾歌觉得就好似有一股闷气憋在心口,难以发泄,看来她确实不适合做好人。

“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一群路人都簇拥而上,对着潼湖岸边紧密相拥的一对恋人扔出手中的瓜果,以示贺喜。

有路人将手中的瓜果递到墨渊手中,墨渊挑出一只极小的核桃,朝着鸾歌的脑袋轻轻砸了一下,“鸾儿,发什么呆呢!”

鸾歌痛得回头,怔然望着手捧着瓜果的墨渊,苦涩扯了扯嘴角:墨渊啊墨渊,你可知道男子向女子砸瓜果代表何意?古语有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男女相互示爱,才会互砸瓜果……墨渊啊墨渊,你该砸的人不是我,而是云珞小姐。

鸾歌小心收起那枚核桃,藏入衣襟之中,这才微笑着上前,一手牵着墨渊,一手牵着范云珞,傻笑道:“太好了,墨渊和舅母都要给鸾儿买蝴蝶酥吃!”

“不许胡说!什么舅母……八字还没一撇呢!”少年倾下身子,在鸾儿耳边低低斥责了一句。

鸾歌喃喃自语:八字没有一撇又怎么样?墨渊对别人做出的承诺向来都能做到,你既然已经与云珞小姐交心,自然会给她一个名分的。

范云珞双颊早已羞得通红,墨渊偷偷瞥了她一眼,侧脸也染上了一抹红晕,鸾歌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掌心被汗水浸透。鸾歌干涩地撇了撇嘴:想不到墨渊也有害羞的时候。

鸾歌横亘在少年与少女之间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硕大的电灯泡,并且她的手指被两个人紧紧握着,想要甩开都难,更别提逃走了!总算是体会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

彼时,一盏盏精美绝伦的河灯从广德宫门前的荷塘放出,顺着太液池,借着东风,河灯一直漂流到皇帝的承乾宫门口。

墨恒原本正倚在桌案边上批着奏章,透过花窗,远远看见几点亮光。

这宫中哪儿来的亮光,一时好奇心起,便唤了身边的太监总管窦公公:“窦德英。”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更衣,陪朕去太液池边上走走。若是朕没有记错,今日怕是七月初七,京城之中一年一度的‘河灯会’。”墨恒收起毛笔,合上奏章,长长伸了个懒腰。

这些日子,他对宸妃一直是避而不见,对皇后百依百顺,似乎没有人看得透他的心思,但是他心里明白,真正喜欢的人是不需要天天见面的。宸妃勾结朝廷官员,自然有错,倘若不对她加以惩罚,他这个皇帝在朝中难以立威。只是,这一别就是一个月,思念的痛酿成了苦酒……心中是越发的焦虑了。

“陛下,皇后娘娘说了,您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染了风寒,这更深露重的,陛下还是不要随处走动了吧!”窦德英是皇后党,曾经受过甄皇后的恩惠,自然是千方百计阻拦墨恒往其他宫里跑。

“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若是朕日日夜夜呆在这承乾宫中,怕是外面已经成了皇后的天下了!”墨恒微微动怒,额头青筋跳起。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为陛下更衣。”窦德英倒是懂得察言观色,见龙颜不悦,慌忙转了话锋,不再阻拦。

咳咳……

墨恒不再多言,淡淡咳嗽了两声,显现出帝王之威来。

才一出承乾宫,墨恒的目光便被太液池上的几盏河灯吸引住,一步步靠近,回头对窦德英吩咐道:“找根竹竿来,替朕将那河灯捡起来。”

“是。”窦德英默默退下,一面吩咐着两个小太监去找竹竿,一面又唤来一个小太监前往未央宫报信。

小太监们毛手毛脚,故意拖延时间。

“竹竿拿来给朕。”墨恒当了十多年的皇帝,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从他们手中接过竹竿,自己三两下便将河灯挑离水面,托在手中。

小心翼翼观察着河灯,这才发现这些河灯之上都雕满了图案,图案上画得全是他与宸妃的过去种种,河灯花心之上还藏着一句句祝福的话语,无非是要他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墨恒突然觉得眼中酸涩,丢下河灯,起身对身侧的窦德英道:“摆驾广德宫……”

窦德英一听,已经猜到放河灯的是何人,心中惊慌不已,忙道:“陛下,你曾经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踏入广德宫半步,君无戏言啊!”

墨恒蹙眉。这甄瑟还真是有几分本领,连一直跟着他的窦德英都成了她的心腹,她莫不是想要他拱手江山?

想到这儿,墨恒越发不悦,怒道:“既然朕说过一辈子不踏入广德宫,那就让宸妃搬出广德宫!”

窦德英见墨恒这般架势,想来主意一定,忙问:“陛下要宸妃娘娘搬出广德宫,不知她要住到何处?”

“皇后的未央宫大得很,多住个人应该没问题!”墨恒对甄皇后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分,他不喜欢太过强势的女人。

“可是……”窦德英僵在原地,不敢挪开一步。

墨恒眉头蹙起,斥道:“若是皇后觉得拥挤了,就让她自己搬去广德宫住着!但是要记住,朕是发过誓的,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广德宫半步!”

见墨恒是真的动了怒,窦德英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墨恒到底还是给皇后几分薄面的,没有真的将宸妃送去未央宫,只是自己悄悄进了广德宫。许久不见的帝妃二人相拥在一起,窦德英只得默默低下头去。当夜,墨恒留宿广德宫。

次日清晨,甄皇后得知昨夜的事,心情差到了极限,独自坐在未央宫中,冥思苦想。不过几日时间,宸妃那个小贱蹄子是如何做到东山再起的?就凭她整日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甄皇后可以肯定,必然有人替她出了主意!若是让她查出那个人是谁……

呵……眼下,她需要一个完美的计划,彻底将宸妃这个眼中钉从后宫之中拔除!

恰在此时,未央宫外繁阳殿的侍卫小李求见,甄皇后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几日,宁王是否安好?”

小李朝着她长长一拜,回道:“启禀皇后娘娘,宁王殿下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只是,昨夜……”

“说。”

见甄皇后眸光一凛,小李便乖乖说下去:“昨夜青鸾郡主拉着宁王殿下去了潼湖的‘河灯会’。”

“哦?”甄皇后声音微微扬起,带了几分疑惑,问道,“渊儿他见了什么人?”

“是右相家的千金,云珞小姐。”小李颤声回答,“奴才原想阻止,可是没有得到皇后娘娘明示,不敢轻举妄动。”

“你做得不错,本宫自然有赏。”甄皇后微微眯了眼眸,倘若她没有记错,这右相范岑的长子范珏曾经与宸妃交往很密,也难怪渊儿一直将他与范云珞的感情遮遮掩掩,不敢让她知道。想来她的渊儿是担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对他的心上人下手呢!

“你下去吧。宁王若是真心喜欢云珞小姐,你也不要从中作梗,让他们顺其自然便是。”甄皇后低低吩咐了一句,便招手让隐娘取了些银两送给小李。

小李握着手中的银两隐隐觉得不安,他原以为甄皇后会竭力阻止宁王与范云珞的感情,想不到她居然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待到小李走后,甄皇后转身吩咐隐娘道:“隐娘,吩咐下去。本宫今晚要在未央宫设宴,款待右相父子。”

隐娘静默答:“是。”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右相父子范岑、范珏二人便匆匆赶到未央宫,神色惶恐。范珏曾因为宸妃一事与甄皇后已经暗生过节,甄皇后此番召见,也不知是吉是凶。

右相范岑则是只老狐狸,天命之年当上丞相,在朝中稳居数十载,自然有他的一套为人处事的方法,面对甄皇后的邀请,他倒是没有过于担忧,带着儿子,坦坦荡荡来赴宴。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见到甄皇后,父子二人便对着她又跪又拜,该有的礼数都不敢少,只希望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甄皇后确实一脸和善的笑意,道:“隐娘,赐座。”

甄皇后坐在主席之上,父子二人则一左一右坐在侧席之上。

范岑微微抿了口葡萄酒,笑问:“皇后娘娘宴请臣下,臣下真是三生有幸,不知皇后娘娘此番所为何事?”

甄皇后笑而不答:“一定要有什么事,本宫才能宴请右相吗?本宫只是想找右相叙叙家常。”

听甄皇后这么说,范岑面色一僵,心中倒是没了底,问道:“可是犬子……”有什么得罪之处?

不等范岑说完,甄皇后忙笑道:“不不不!珏儿文武双全,是根好苗子。本宫今日找丞相来,是想问问丞相家的千金,云珞小姐的亲事。”

“是为了云珞?”范岑眉头微微蹙起,他这个女儿前几日才送北朝归来,又是玩失踪又是玩自杀的,想不到事情居然都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了!

“舍妹已经配婚,三日后就要出嫁,这男方皇后娘娘应该也认识,正是当朝八皇子!”范珏的目光紧紧注视着皇后,半点也不敢懈怠。

“已经配婚了?”甄皇后手上一抖,葡萄酒洒了一手。

“娘娘小心。”隐娘忙上前替她擦拭手臂,声音故意拔高,提醒席下二人甄皇后的不悦。

“真是可惜啊……可惜了丞相家的千金。依本宫看,八皇子疯疯癫癫、生来痴傻,如何配得上京城之中诗画双绝的云珞小姐?”甄皇后眼峰一扫,目光凌厉射向席下的范岑,“而且,据本宫所知,云珞小姐是有心上人的,配给八皇子,似乎不太合适吧?”

“这……云珞哪里有什么心上人?”范岑眸光一黯,有些搞不懂甄皇后的意思。

“怎么没有?”甄皇后的笑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复又说,“本宫的人亲眼所见,七月初七‘河灯会’上两个人都拥在一起了,男才女貌,丞相还是早些帮他们办喜事吧!”

范岑心中一惊,忙问:“不知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男子是谁?”

隐娘忙几步过来,替范岑斟了一杯酒,笑言:“令爱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儿子,当今宁王!”

范岑面色煞得惨白,甄皇后却笑说:“其实丞相大可不必过于惊慌。一个痴傻的八皇子与一个风华绝代的七皇子,谁去谁留,丞相是明白人,只要你同意,明日本宫就差人上门提亲!”

范岑是聪明人,左右一思索,忙应承下来:“那依皇后娘娘之见,日子定在哪天好?”

“自然是越快越好!六日后就是七月十四,乃是黄道吉日,本宫希望他们能够立即完婚,免得夜长梦多。丞相认为呢?”甄皇后尾声旖旎,眉峰一扫,颇有威慑之意。

“如此,也好。”范岑倒是没想到自己那没用的女儿能攀上宁王这根高枝,可范云珞已经许给了八皇子,原先宸妃落难的时候将婚事退掉倒是不打紧,可如今宸妃重获恩宠,他若是退了婚,便意味着以后只能一心一意扶持宁王,否则朝中将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甄皇后算得正是这步棋。墨渊的势力被架空,但倘若得到右相的襄助,这继承皇位的把握又要多上几层。

这几日,吹花小筑之中,一片死寂。“枯木逢春”在鸾歌回来之后,曾经恢复生机,重新抽出嫩芽,但如今一连数日无人过问,它又变回了“枯木”,枝桠上的雀儿也一只只离去,忠实一点的便老死巢中。

红鸢在鸾歌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心中不安,也不知郡主如今是什么状况。

鸾歌自七月初七那晚回宫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睡觉,百褶被都被她的泪水浸透了,可这样的选择是自己做的,她怨不得别人。

红鸢在门外不停敲门,“郡主,你就开开门吧!从河灯会回来后,你就一直这副样子,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会担心的!”

“红鸢,我没事。你不用管我。”鸾歌吸了吸鼻子回道,“等我想通了,就雨过天晴了。”

“皇长孙昨日来找过你,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他?”红鸢又道。

“不见,什么人都不见!”鸾歌心里烦得很,她知道墨弘是担心她才来看她,可此时的她根本没有心情见任何人,是她亲手将墨渊推给了别人,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连阿婆都不见吗……”甄皇后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吹花小筑。

鸾歌闻声,慌忙从床榻上爬下来,还没来得及擦干泪眼,甄皇后已经破门而入。

“鸾儿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鸾歌低着头,朝着甄皇后微微服了服身子。

甄皇后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小心抱在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尖道:“真是不乖,几日不见居然称阿婆为皇后娘娘了,感情生分了?”

鸾歌仓惶摇头,目光躲躲闪闪,就着衣袖擦干了眼泪鼻涕:“哪有。鸾儿只是明白,在宫中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阿婆知道,鸾儿是最懂事的。鸾儿的心思,阿婆很清楚,但是鸾儿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该是你的自然跑不掉,但不是你的,就算你一味地争取也没有用。明白吗?”甄皇后眸光闪烁,伸手将鸾歌的身子扭过来,逼得她与她对视。

鸾歌心中寒彻,想来甄皇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来警告她:以她现在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墨渊。

“阿婆的话,鸾儿记住了。请阿婆不要担心,等鸾儿想通了,自然就没事了。”鸾歌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苍白着容颜望向甄皇后。

甄皇后望着这个六岁的女童,心中一紧,猛然将她拥住,颤声道:“好孩子……再等等,等到阿婆的能力再大一点,阿婆总会帮你找个好人家的。”

鸾歌摇摇头,苦涩笑道:“阿婆,不用了。鸾儿这辈子都要留在宫中陪着阿婆,这世上的男子,还有谁能比墨渊更好呢?”

“傻孩子……你还是没能想透彻。”甄皇后垂眸,“你墨渊他再好有什么用?他爱得人根本不是你……他只会一心一意对范云珞好而已。女人,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鸾歌迷离着眼眸,沉默不语。

甄皇后抚了抚她的长发,小声笑道:“你还只是个孩子而已,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得那么多……或者这都怪阿婆,是阿婆在你面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情,害得你胡思乱想了。情情爱爱是大人们的事,鸾儿你还小,应当收心,明白吗?”

“明白。”鸾歌干涩舔了舔嘴唇,可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明白了不代表就能够忘记,明白了反而更痛苦。

“明白了最好,阿婆要交给你一个任务。”甄皇后神秘一笑,招呼隐娘呈上来一对玉镯。

鸾歌仔细打量着那对玉镯,做工精致,玉质晶莹剔透,实属上乘。蹙眉问:“不知阿婆要鸾儿做什么事?”

“这对镯子是阿婆的母亲留给阿婆的嫁妆,鸾儿帮阿婆送到右相府去。顺带将阿婆准备好的聘礼一并送过去,替你墨渊上门提亲。”

“提亲?”鸾歌脑袋里“嗡”得一声,乱了套,双手冰凉,不安地不知道放在哪儿是好,“阿婆不是说过延迟墨渊的婚事吗?为什么现在又急着要上门提亲?墨渊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开心的……”

甄皇后笑逐颜开,“你墨渊怎么可能不开心?鸾儿可知道右相家的千金是谁?”

鸾歌蹙眉,她只知道右相家的长子叫范珏,至于右相家有哪位千金,她怎么会知道?于是,鸾歌慌乱地摇摇头答:“鸾儿不知。”

“正是你口中所说的云珞小姐啊!”甄皇后紧紧握住鸾歌冰凉的小手,“鸾儿若是真的想明白了,就替你阿婆上门提亲。云珞小姐见了你,自然觉得亲惯,这件亲事便成了!”

鸾歌惊慌愣在原地,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云珞小姐居然是右相之女,墨渊若是娶了云珞小姐,那么右相在朝堂之上自然会一力支持墨渊,甄皇后这招棋走得很妙!

“阿婆……鸾儿这几日身子不适,阿婆可以找别人去的。”鸾歌皱眉,她已经亲手将墨渊推给了别人,要她代替墨渊上门提亲、为他人做嫁衣,她真的做不到。可阿婆的脸色那么严肃,似乎下定了决心,鸾歌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甄皇后神色一凛,眉头微微蹙起,望着鸾歌的眼神冷下去几分,扳过鸾歌娇小的身子,逼迫着她与她对视:“鸾儿这是还没想明白呢!还需要阿婆再给你讲讲道理吗?”

鸾歌一腔酸涩之苦梗在喉头,说不出来,肩膀又被甄皇后死死扼住,挣扎了几番,难以动弹,终于哑着声音道:“好。阿婆,鸾儿答应你,鸾儿明日就帮墨渊上门提亲。”

“这样才是真的想明白了!”甄皇后冷冽的声音又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揽了揽鸾歌的肩膀,道,“鸾儿,别怪阿婆,阿婆这么做也是在帮你……”帮你斩断这段不合时宜的感情。

“总有一日,你能明白阿婆的苦心的。”

“是。”鸾歌低低答,头也不敢抬起,因为泪水已经遍布了整张小脸。

“乖,这才是本宫的乖孙女儿。”甄皇后起身离开,走到门外,脚步忽然停止,眸光微微向着里面的孩子瞥了一眼:鸾儿,别怪本宫狠心。你帮助宸妃重获圣宠,替你墨渊上门提亲一事,就当做本宫对你的小小惩罚。希望你记在心上,日后一言一行都不要再出差错!

待到甄皇后离开,红鸢终于忍不住抱怨道:“皇后娘娘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郡主心里已经够苦了,她居然还要郡主亲自上门提亲。提亲这种事向来都是父母该做的,哪有外甥女代替墨渊上门提亲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

鸾歌朝着红鸢做了个“嘘”得手势,道:“红鸢,咱这院子里有内贼,以后说话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郡主的意思是?”红鸢心中也跟着咯噔一跳,想来甄皇后来这一趟是为了警告她们什么。

“定然是宸妃重获荣宠,阿婆已经查出我们曾经收留婢女兰皙的事情,她如今对我加以惩戒,是要我想明白究竟该站在哪一边?宸妃与甄皇后永远不能并存。”鸾歌擦净眼泪,嘴角落寞的强扯出一抹笑,“呵……个个都在逼我。或许该自杀的人不是云珞小姐,而是我!”

“谁许你自杀?”房门忽然被推了开来,墨弘一脸焦急,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冲到鸾歌身边,一把将她按入怀中,“本王不许你自杀!”

“红鸢,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本王。”墨弘吩咐了一声,傻站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红鸢,慌忙告退。

大约是哭得太多了,鸾歌觉得双眸干涩,眼睛疼痛难忍,伏在墨弘怀里,压抑了好久的心情终于发泄出来,她放声大哭,对着身下的男孩拳打脚踢,奋力发泄……

“哭吧哭吧……哭完了,可不许再提‘自杀’两个字。”墨弘咬紧牙关,不管鸾歌如何用力地踢打,他都舍不得发出半点声音,舍不得打扰了她。

鸾歌放开墨弘的时候,他的臂膊上已经被咬出了血痕,深深的牙印嵌在他健康的麦色皮肤之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心疼地伸手去揉,墨弘却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扯了扯嘴角,傻傻笑道:“让它留着……每次只要一看到它,我就会想到你,这样的感觉,真好。”

看着这样痴痴的墨弘,鸾歌突然觉得无言以对,心疼的感觉遍布了全身。

“弘哥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的心眼这么坏、我的脾气这么差……我不值得。”她苦涩地扯扯嘴角,静默望向墨弘眼底,有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可那种拥抱永远只能是知心朋友间的拥抱。

“你值得。”墨弘紧紧握住她的一双小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神很干净很澄澈,让人很想与你对视;你的鼻尖很滑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你的唇瓣那么柔嫩,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你的心思那么简单,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地疼。”

“弘哥哥……你不要这样子,你让我觉得好陌生。”鸾歌怔怔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双眸之中满是感动。她从来不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在墨弘眼中还有着第二种解释,她以为她懦弱无能、一无是处,而在他看来,她所有的缺点,他都喜爱……

“嘘……别出声,听我说。”墨弘伸手,纤长的食指捂住了她软软的唇,“我偷吻你的时候,你还以为我是在救你。你心思细腻、单纯、善良、好骗……有时候还傻得可爱,你有这么多优点,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人爱?”

“你在哄我。”鸾歌早已被墨弘吓傻了,他平时看上去没一副正经样子,想不到哄起女孩子倒是有一套,她皱眉,鼻子酸酸的,点了点他的额头问,“你这话,究竟说给多少小宫女们听过了?”

“没有!从来没有过……”墨弘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为什么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要故意扯出那么多小宫女呢?他现在在她心中难道就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形象吗?

“骗人。”鸾歌无力地搅着手指,她垂下头,实在不敢接受墨弘的这份爱意。

“你不给我一个机会,又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你?”墨弘的眼眸瞪得通红,目光紧紧注视着鸾歌,让眼前的她无所遁形。“试一试?就试一试,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做得未必会比叔父差……在你心中只有叔父,从一开始,你就对我不公平!”

鸾歌看到他双眸中的渴望,心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从来没有谁对着她说过这么多情话,每一句都听得她一颗心酥酥麻麻,将她的自卑感一点点从心底驱除出境!

“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只是试一试而已。”墨弘凑近鸾歌的脸,目光望向她哭得通红的眼眸,心脏紧张地揪成一团,“给我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后,你觉得我不好……我以后就再也不会烦着你了。好不好?”

“这……”墨弘的话问得鸾歌难以启齿,在她的定义里爱情从来就必须是专一的,她抬眸望向墨弘,清灵的目光似流水一般泻出来,“我的心里只有墨渊,我凭什么接受你?弘哥哥,你那么好,无论是身份地位、学识才貌,都不该看上我这个落魄郡主。就算你现在一再坚持,你的父亲母亲又会同意吗?我母亲被囚、父亲入狱,以我的背景帮不到你半分……”

“我的王妃应当由我来选,我的父王和母妃都无权插手!再不济,我还可以丢弃这逍遥王的头衔,隐居山野!”墨弘紧紧扼住鸾歌瘦小的双肩,目光含情脉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鸾歌无言以对,墨弘和她一样,对于情感,总是固执己见,殊不知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仅仅是一方的付出换来的只能是另一方的愧疚,永远换不来爱情。

“你说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墨弘伸出双臂,紧紧将她环住,薄唇微不可查的擦上了鸾歌的唇角,不理会她的挣扎,轻轻舔吻。

鸾歌的手臂挥舞着,想要挣脱,却被他一把按住,他的声音里藏了明显的醋意:“凭什么你可以偷偷地吻叔父,我却不可以吻你?”

鸾歌被他一句话惊吓到,怔愣在原地,竟忘记了反抗,“你看到了?”原以为在墨渊病重的时候偷吻他,没有人知道,想不到墨弘居然不动声色地全部记在心底。

墨弘不会答,这一次粗暴地吻上鸾歌的小嘴,学着东方楚的接吻方式狠狠噬咬,良久才放开鸾歌,瞪红了眼眸,酸涩问:“凭什么东方楚可以强吻你,我却要忍到现在?”

“这你也知道?”鸾歌的脑袋被惊吓的一片空白,满心的疑问,为什么她连一丁点儿隐私都没有了……

“虽然你已经和两个男人接过吻,不过本王不介意你的‘不洁’之身,只要你愿意从了我,你照样是我的逍遥王妃!”墨弘嘴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头却酸酸的,恨不得将她欠他的吻,一口气全都补回来!

面对墨弘这样的穷追猛打,鸾歌先前的苦涩心情暂时被忘却,取而代之地是无奈,她轻轻推开墨弘,当着他的面解下自己的衣襟来,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雪白而平坦的胸脯露了出来……娇嫩的小红豆上两颗清晰的齿痕出现在墨弘眼前。

鸾歌走近一步,目光紧紧注视着墨弘,指着自己胸前的两颗齿痕问道:“如果不仅仅是吻呢?如果他们还对我做了别的事情呢?这样的耻辱,你也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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