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你还要带鸾儿回门呢。就算我不是真的鸾歌，但我愿意陪你完成这场仪式啊……你不希望她完完全全地属于你吗？”慕容青鸾尾声旖旎，似带着无穷的蛊惑。
终于，墨渊的中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轻咳了两声，拧紧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茫然的双目望入慕容青鸾眼底，启唇道：“走，墨渊带你回门。”
见墨渊转醒，小医童连忙喂他服药，“喝了药才有力气带她回门，你这样硬撑着，到了平阳侯府邸，谁来保护她的安全？你已经失去她一次了，还想再失去她一次吗？”
墨渊漆黑的瞳仁写满了苦楚，仰头将一碗药汁全都喝了下去，嘴角几滴残留的汁液倒挂着。慕容青鸾掏出一方手帕来，温柔地替他擦掉，眯着眼打量他，问道：“如果是她，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不错。”墨渊苦笑，再怎么相像，毕竟不是同一个灵魂。
“我猜她还会偷偷地吻你。”慕容青鸾的声音里带着打趣儿的味道，可墨渊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望着他哀伤的侧脸，鸾歌有些后悔跟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可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用原来的身份面对他。
“如果你发现她骗了你，你会不会原谅她？”慕容青鸾又忍不住问道，总会有那么一日，她可以解开心结，安然站在他面前。
“那要看她骗了我什么。”墨渊叹了口气，“她可以一直骗我，却不能瞒着我去伤害她自己，否则我不会原谅她。”
慕容青鸾涩涩吐了吐舌头，“我胡说八道呢。她都死了，她还能骗你什么。快些养好身子吧，她的后事，你总得安排一下吧。只可惜连尸骨都没有，我猜你一定舍不得将我当做她给活埋了……”
墨渊自嘲：“我有什么权利埋了你？你才是真正的青鸾郡主，华阳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难道是因为华阳长公主发现了萧鸾歌不再是慕容青鸾，这才三番四次地对她下手？可华阳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呢？墨渊的大脑一片混乱。
“说的是。我才是真正的青鸾郡主，谁都没权利欺负我，包括我的母亲，不是吗？”慕容青鸾挑眉，“沉睡的这么多天，我清楚的知道，害死墨白是我阿母。她是想对我下毒……”
“你……”墨渊难以置信地望着慕容青鸾，蹙眉道，“阿姐毕竟是你的母亲，万事手下留情。”
“她对我下毒的时候可没有手下留情。”慕容青鸾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她当初只要迟疑片刻，我都舍不得动她的……可她没有。”
“她是你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墨渊的语气有些急促，“如果是鸾儿，绝对舍不得伤害自己的母亲，她那样善良。”
“可我不是萧鸾歌！”慕容青鸾眸光一闪，“我只能努力做你的萧鸾歌，却做不了别人的萧鸾歌！我的好墨渊，你别再劝我了，没用的。”
“你若是不快些养好身子，我就不等你了，自己一个人回门。”慕容青鸾的脸上始终维持着笑意，像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没有你看着，我做起事来要方便许多。”
墨渊心中一惊，料到慕容青鸾要回去找华阳长公主报仇，他慌忙直起身子，伸手拽住她的小手，一脸恳求，“你说过要当我的鸾儿。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好起来，我送你回家。”
“恩。”慕容青鸾回眸一笑，应承下来，“她最后的愿望，我一定帮她完成。”
小医童和红鸢早已僵愣在原地，红鸢忍了许久这才问出声来：“王爷，难道慕容青玧的死与华阳长公主……”有关。
最后两个字被墨渊冰冷的眼神吞掉，墨渊沉声道：“这些事情以后再同你们解释。没有证据，千万不要胡乱猜测。否则话柄落在别人口中，本王也救不了你们。”
“是。红鸢什么都不知道。”红鸢的内心藏着无尽的恐惧。一直要杀害小郡主的人居然是她的亲手母亲，这样的残忍结果就连一个外人都接受不了吧？
“你们先退下吧，本王有郡主陪着就好。”墨渊有些担心慕容青鸾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忙出声支开红鸢和小医童。
“是。”红鸢默默退下，见小医童愣在原地，伸手拉了她一把。
小医童甩开红鸢的手，兀自走到慕容青鸾跟前，冷冷威胁道：“我希望你好好陪着他。他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保证你走不出宁王府。”
“你想多了。我怎么舍得对自己的夫君下手呢？我会照顾好他的，保证让你满意。”慕容青鸾巧笑回眸，“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墨渊？该不会，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吧？”
“你……你胡说！”小医童的面颊瞬间羞得通红，怒瞪了慕容青鸾一眼，却不敢看向一边的墨渊，狠狠一跺脚，向屋外奔去。
“呵……呵呵……”
望着小医童离开的背影，慕容青鸾轻袅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笑得累了，她才停下来望了一眼墨渊，甜甜道：“墨渊夫君，你看，我把她们都赶走了。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别再说话了，安静坐着。”墨渊其实想说，你坐着的时候还有几分她的神韵，可你一说话，什么都毁了，她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
“呜……墨渊觉得我不像她。”慕容青鸾就好似墨渊肚子里的蛔虫，清楚地知道他的每一个想法，真叫人不寒而栗。
墨渊并不理会她，静静躺在床榻上，眼前总晃荡着鸾歌的欢声笑语，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渐行渐远，他永远失去她了。
“我去给你做西湖牛肉羹。”慕容青鸾天真地瞪着一双大眼睛，“我见你们做过一两次，我也学会了。相信只要我们多相处几日，我就可以完全取代萧鸾歌。”
说罢，慕容青鸾转身出门。
你不是她，如何取代她？
望着慕容青鸾离去的背影，墨渊忍不住哀叹了一声。他的世界一片黑暗，唯一的一点光明也被人生生掐灭了。
一会儿功夫，慕容青鸾便从厨房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羹来，递到墨渊跟前，笑说：“我的水平和她一样，做不到你的水准，可不许笑我。”
墨渊望着那黑糊糊的汤羹，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慕容青鸾取了一小勺，递到墨渊嘴边，“快尝尝。”
墨渊沉浸在记忆里，果真听话地张开嘴巴，抿了一小口抿。他的眉头不由蹙起，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当初鸾歌做给他的汤羹也是这样的味道，他明白她的心思却不道破，所以当时的他全都喝了下去，可如今……
慕容青鸾见墨渊抿紧了唇角不肯再喝半口，冷声道：“如果是她做的，你就会全部喝下去，对不对？”
“不错。”墨渊虽然怀念那样的味道，可他不愿意背叛鸾歌，接受另一个人对他的好。
“如果……如果我……”就是她呢？这样的问题她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用慕容青鸾的身份面对她，她便只能将这个小秘密藏在心底。墨渊啊，等到有一天，你不再在乎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了，我一定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没有如果。”墨渊的答案很决绝。
慕容青鸾忍不住抿唇一笑，找个对自己专一的男人可真不容易。
“你不喝我喝。”扬起碗，慕容青鸾咕咚咕咚将一整晚苦水喝了下去。不喝不知道，一喝吓一跳，原来从前的她做出来的西湖牛肉羹竟然是这样的味道。
慕容青鸾难以置信地望着墨渊，嘴角抽了抽，一秒、两秒……静默数到第五秒，她冲出门外，扶着门框，不停地呕吐。
等到吐到肚子里空空的，慕容青鸾这才煞白着一张脸走近屋子，冷笑着望了墨渊一眼，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墨渊的嘴角是薄凉的笑意，藏着几分凄楚，“我若是阻止你，你会听吗？”
“……”慕容青鸾不答。
墨渊又道：“不会的。你和她一样，对万物都充满了好奇，我不阻止也就罢了，我若是真的阻止了，你一定会尝一尝那汤羹的味道，说不定还会细细地品……”
“你这么了解她，就不该那么对她。”慕容青鸾的鼻子里泛着莫名的酸意，冷冷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墨渊不语。
因为及时服药的缘故，墨渊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只是他的精神还是一如既往，不论慕容青鸾在他床畔说多少逗他开心的话，他都很难露出一丝笑意。即便他真的笑了，也绝对是讥讽自嘲的笑意，没有半点欢喜的成分可言。
慕容青鸾心里头有些自责，或许她不该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可谎已经撒了，她害怕用自己的真实面目面对她。她就好似一只懦弱的乌龟，将自己缩进了慕容青鸾这个坚硬的龟壳中……只要她做的任何事都不用萧鸾歌这个名字，她就不会感到任何心理负担。别人欺负她，她可以千百倍的欺负回去，再也不用担心人情世故。只要萧鸾歌这个身份在墨渊心目中永远完美，她就会觉得很满足。
只可惜，因为她的任性，弄丢了墨渊的快乐。她需要努力将他的快乐一件件都找回来。他们在一起相处过那么长的一段时光，总有些零星的美好片段吧？
这一日，墨渊披了一袭白色的长袍，推门而出。
院落之中，一个孤寂的背影站在梅树下，抬头仰望着朵朵梅花，看它们一片片飘零，就好似一个个生命在流逝。
“墨渊夫君……”
轻灵地童声远远传来。
那声音太天真太干净，墨渊忍不住回头。
女童手捧着两只小馒头，朝着一树芳华下的落寞少年，咯咯轻笑：“墨渊夫君，吃……吃馒头。”
墨渊的思绪回到了鸾歌出嫁的那晚，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女童平坦的胸口，语义双关，问：“鸾儿的馒头呢？”
“下流！”慕容青鸾瞬间想到了什么，两抹红晕染上了芙颊，她银牙一咬，‘呸’了一声，狠狠跺了跺脚，拔腿跑开！走开不远，慕容青鸾便藏进了花丛，偷偷打量少年脸上的表情，他的唇角染着笑意，双颊竟也不自己的红了。
他总算是笑了。慕容青鸾长长抒出一口气来。
少年静默站在原地，讪讪地摸摸鼻尖。父皇这婚赐得……啧啧，媳妇儿当女儿养。
乍一回头，发现慕容青鸾的背影消失不见，少年的胸口就好似被人用重石狠狠撞击了一下，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象罢了。所有的喜悦，随着唇边的笑意，飘散在风中。
墨弘听说宁王府的白塔被烧了，纵火的人是那丫头，而且那丫头一心求死，将自己关在火势最大的一层，想要活活烧死自己，他的心止不住颤抖。
后来又听说，宁王带着那丫头从百尺白塔之上跳了下来。他止不住地害怕，这种害怕并非源于对那丫头的担心，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叔父在，那丫头根本无法伤到自己。他害怕的是，从此彻底失去她的心……他害怕看到叔父与那丫头举案齐眉的样子。
“去哪儿？”大皇子墨烬见墨弘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横臂出来，将他拦在了门口。
“父王，儿臣想去一趟宁王府。”墨弘如实答。
“宁王府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墨烬冷冷道，“你叔父卧病在床，也无暇招呼你。”
“父王，你明明知道，儿臣并不是为了去看叔父……”有些话在长辈面前总是难以启齿，墨弘的半张脸已经羞得通红。
“不是去看你叔父，便是去看你叔母了？”墨烬的唇边溢出一抹冷酷的笑意，那样的笑近乎残忍，丝毫没有顾及儿子的感受。
叔母？
墨弘从来没想过，那丫头已经是他的叔母了。他明明比她大了整整六岁，前不久她还是他的表妹，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彻头彻尾的改变一个人。
“怎么？你喜欢你叔母？”墨烬弯下身子，抚了抚儿子的肩膀，“宁王只要一日不死，她都是你的叔母，只要她是你的叔母，你喜欢她便会受到后人的谴责！除非，你杀了宁王，取而代之！”
“不……她不会原谅我的。”墨弘清楚地知道那丫头的个性，倘若他杀了叔父，那丫头一定会在他面前横刀自刎。那丫头是懦弱的，可是纵使再怎么懦弱，为了叔父，她什么事都做得出！
“那你就甘心这么偷偷地喜欢着她？”墨烬冷笑，“你拿人家当个宝，人家未必拿你当回事！如今皇上奄奄一息，京城岌岌可危，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候！”
“我不会参与。”墨弘微微一垂首，走出门外。
墨烬狠狠一脚踢在了门框上，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冲着墨弘的背影怒斥：“没长进的小兔崽子！为父真是白养了你！”
墨弘强忍着没有回头，他能明白父亲的愤怒，只是如今的局势明显倾向于叔父，这个时候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一次进宁王府，墨弘走得是正门。他许久不同那丫头说话了，他不想只是远远地偷看她。
“皇长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宁王府的丫鬟们簇拥成了一团，如今宁王墨渊已经名草有主，这逍遥小王爷便成了香饽饽，个个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在他面前露脸。
“青鸾郡主呢？”墨弘一边与一群姑娘们周旋，一边挑眉问道。
四下静默无声。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见大家这样的反应，墨弘心中焦虑万分，急急问道。
终于有个胆子大些的丫鬟站出来，问：“皇长孙殿下要找的人是宁王妃吧？皇长孙有所不知，王妃不允许下人们称她为‘青鸾郡主’，若是有人叫了，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胡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墨弘心目中的鸾歌，天真善良单纯，绝不可能与“恶毒”这个词扯上半点关系。
“皇长孙殿下饶命！奴婢们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可以问红鸢姑姑，连她都不敢冒犯王妃娘娘呢！”婢女们勾搭小王爷的心思全都没了，一提起这个新王妃，个个都是闻风丧胆。她管理下人的手法说不上严厉，但比起从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她，实在是相差太多。
墨弘眉头紧皱，此时红鸢正向这边走来，见来人是墨弘，忙服了服身子，行了大礼。
“红鸢姐姐免礼。”
红鸢苦恼地望了一眼墨弘，道：“她们说的都不错，现在的慕容青鸾与从前完全是两个人。除了王爷，她对任何人都不会客气。不过倒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可怕，只要你不去刻意招惹她，她也不会没事找事的。”
墨弘有些难以置信，“她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十天前的那场大火过后，王妃就变了个人似的，甚至……算了，不说了。”红鸢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墨弘，“皇长孙是来找王妃的吗？红鸢带你去见她。”
“不错。不知道那场火有没有伤到她，本王来看看。”墨弘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伤着她？”红鸢冷笑着回头，“王爷才被她伤着了，而且伤得是心。”
墨弘有些听不懂红鸢的话，他原以为经过这次磨难，墨渊与青鸾二人会相互交心，可听红鸢的语气，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皇长孙听奴婢一句劝，还是别去见王妃了。王妃现在一心一意过着自己的生活，旁人若是突然闯进来，她会不客气的。”
“不碍事，本王脸皮厚着呢。”墨弘的心底忽的涌出几分欣喜来，知道那丫头对墨渊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心里头别提有多开心。
红鸢说不动他，便只得作罢。
彼时，慕容青鸾坐在院子里的千秋之上，手边放着一盘新鲜的樱桃，时不时捏上一只，丢入口中，轻轻咬开，酸甜酥美的汁液在口腔中蔓延，说不出的滋味儿。等过些时日，樱桃再熟透些，她该送去让墨渊也尝尝。
“丫头！”远远望见那丫头的身影，墨弘兴奋地朝着她叫唤出声，一路狂奔过去。
慕容青鸾长长伸了个懒腰，红润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脸上却瞬间染上几分怒意，待到墨弘走近她身边，她才斥道：“我没有名字吗？为什么要叫我丫头？”
墨弘的兴奋被打压下去，以往她都会甜甜地叫他“弘哥哥”，想不到今日，她居然冷眼相对，她望向他的眸光中甚至夹杂了愤怒的影子。
“我……”墨弘无从辩驳，走到她身侧，哑着声音叫了声“青鸾”。
慕容青鸾是打定了主意要借此次变故与他彻底断绝关系，免得他的一颗心总留在她身上。于是她轻蔑地望了墨弘一眼，冷笑道：“你凭什么直呼我的名讳，如今我是宁王妃，宁王殿下独一无二的妻子。怎么说，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叔母’吧？”
叔母？
真的是疯了。
一天之内，墨弘已经两次听到这个称呼。叫什么都可以，他绝不要叫她‘叔母’！
墨弘清了清嗓子，一双清冽的眼眸中夹杂着几许痛苦，怒目而视，“论班辈，本王与你同属一辈，你还要叫我一声‘表哥’，凭什么你一嫁给他，本王就要改口叫你‘叔母’？”
慕容青鸾似乎早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她慢条斯理地从果盘中挑出一粒新鲜的樱桃，扔入口中，笑盈盈地望着墨弘，待到口中的樱桃杆在灵巧的舌尖下打成了蝴蝶结，这才吐气如兰道：“我也不想的。谁愿意才六岁就被人叫得这么老。你若是不服气，你也嫁给墨渊啊，我听说墨渊喜欢男人。”
墨弘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他很想拆开她的脑袋看看，如今的她，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男男成婚，这样的话，她居然说得出口！
“呵……呵呵……”女童的声音在院落中飘荡，手指有意无意在墨弘的脸颊边上滑过，“你脸红了。你是喜欢墨渊的……你早就想嫁给墨渊了，对不对？你现在一定非常的嫉妒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