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马可意外的是,马可在家里看到了杨玉英,却没看到杨玉英的妹妹。厨房的案板上堆着些青菜,盆子里泡着堆血肉模糊的猪排,两条青鱼在水池子里飘着,杨玉英呢,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采访两位皮肤黝黑的奥运明星。这两个牙齿白净的黑姑娘成了奥运会上最黑的黑马,她们跌跌撞撞地获得了网球女双冠军。见到马可后杨玉英说,她妹妹晚上和同事有安排,明天再来,这些鱼和肉待会放到冰箱里好了。
“我们晚上出去吃吧,”杨玉英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了马可,用鼻子拱动着马可的脖子,“我们去吃鱼火锅,”她望了望窗外,窗外已经擦黑了,“我们多久没出去吃饭了?”
“我不喜欢吃鱼火锅,”马可说,“我喜欢吃排骨,我给你炖糖醋排骨成吗?”
杨玉英没提出什么异议,她的注意力又被蟋蟀转移了。在马可剁排骨的时候,她又钻到床铺底下去找那些噪舌的昆虫。当然,在她终于在床下捉到一只蟋蟀的时候,马可已经给索亚男发了短信。他的短信非常简单:
“携袜、绳、毛巾及众人速来。”
他看着这个短信楞了一会。杨玉英捏着那只蟋蟀过来炫耀,她说她终于把它逮住了,她说她从不杀生,她说马可你把它踩死吧,“我一点都不喜欢蟋蟀,”杨玉英说,“我一听到它们的叫声就烦得要命。”
“它们又没惹你。”马可心不在焉地说。
“没惹我我也烦它们,”杨玉英坐到一个马扎上,脱着下巴凝望着马可,“小时候,跟我爹我娘刨花生回来,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蟋蟀就伏在窗棂下,要么锅台缝里,要么柜角里乱叫,叫得人心烦意乱,弄得我老做错算术题。”杨玉英的脸在灯下像一粒干瘪的金丝小枣,“后来出来工作,秋天的时候,这些家伙也叫,”杨玉英笑了,“叫得我老想家,”她从马扎上站起来,走到马可身后,揽住了马可的腰身,马可感觉到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脊梁骨,“我喜欢瓢虫,我喜欢带壳的昆虫。春天的时候,我跟我妹就去村西的沙土地,沙土地里都是柳树棵子,芽刚冒出来,芽上全是七星瓢虫,我们就逮,逮了就装进空药瓶里,然后,”杨玉英的手细细摸索着马可的肚脐,“我们把瓢虫带回家。”
马可转过身,垂下头俯视着杨玉英,杨玉英的眼睛好像湿润了。马可想一定是她妹妹来了,让她回忆起了以前的旧事。“你也是只带壳的昆虫,”杨玉英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我把瓢虫装进瓶子里,把你呢,”她笑了,指指自己的心窝,“装进这儿,”她似乎怕马可听不真切,又重复了句,“装进这儿。”
马可盯着杨玉英脸上的皱纹,眼泪突然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你别生气了,”杨玉英说,“我早上的话是狠了点。狠了点是应该的。我是为了我们俩好。你知道吧?”
马可点点头。
“你把这只蟋蟀踩死吧,”杨玉英说,“我一听到它叫唤就想家,”她将蟋蟀递给马可,那只蟋蟀快被她捏死了,“待会你把青鱼冻上,我妹妹没准明天就来。”
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她,并且装出一副小丑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踩死了那只蟋蟀。杨玉英被他夸张的神态逗得咯咯直笑。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么开心地笑了。他突然想起两年前的某个秋天,他在酒吧喝得烂醉,在沙发上给杨玉英打电话。那时他们还没有什么,只是马可点过两次杨玉英出台。他攒得那点糟钱全花在小姐们身上了。杨玉英应该对他有些印象的,像杨玉英这样混到年老色衰的小姐,已经很少有客人惠顾。当时杨玉英正在北京陪她母亲看病。马可只是对她说了一句话,杨玉英就连夜从北京打出租车到了索城。马可是这么说:“我冷死了。我想抱着你睡觉……抱一辈子都成。”马可一直不清楚是哪句话打动了这个比他大六岁的女人。他也不清楚这个女人为什么看上他这么个要钱没钱、要人儿没人儿的酒店厨师。她那么老,他那么嫩,她完全可以充当他的母亲。可是,他和她,已经在一起两年了。这两年来,她金盆洗手,开始做些正当行业,而且做得非常不错。
“少放点糖,多放点醋。”杨玉英指挥道,“我最近特别喜欢吃酸的。”她嘟囔了句什么,马可并没有听清楚。他突然想上趟厕所。他想撒泡尿,或者蹲上一会。他安慰了杨玉英两句后去洗手,然后,在他正解围裙的时候,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