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候我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但是我要坚持做到和我说得一样好听，‘君子耻于言之过于行’，我知道郑先生也是这样的。这让我吃足了苦头，在第一轮里，我坚持着没有倒地，当时的那位前辈看我可怜，不忍心下重手自已认输了。但是接下来的那位就不一样了，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的眼前多了一把伞，黑色的，密不透风，仿佛能遮挡人世间所有丑恶的东西。持伞的人也是一身黑衣，当时我也是眼花了，只感觉天空飘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的身形在白的映衬下格外好看，就好像来拯救我的神祗。他向台上的人抱拳说道：‘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子过不去？’
“那人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他听了便笑起来，然后说道：‘那就当做这位姑娘输了吧！’
“我当时想要质问他：‘你是我什么人，怎么可以判决我的胜负？’但是我说不出，那时候的我能够有喘气的气力就已经是上天怜悯了。他将我抱起，伞依然是撑着的，我的整个人都被他的伞遮挡了，非常温暖，非常妥帖的感觉，迷迷糊糊，我问：‘你是谁？’
“他说：‘我还没有名字，但是再过几年，你可以称呼我为“玄英”。’
“那时我不懂‘玄英’的意思，在很久之后终于明白，他才是那个真正有野心的人，相比我，这个将自己的偏执明明白白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下，却没有能力，只能依靠别人的怜悯与同情来获得认可的人来说，这个人隐藏了多深，又多么有耐心……
“最重要的是，在我还为了见郑先生一面在所不惜的时候，他已经对郑先生的下一步棋了如指掌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不懂，只是恼恨他为什么要代我认输。我受伤不轻，稍能动弹，就大吵大闹，他听得厌了，就走出房门去。我耳朵很灵，辨得他并没有走远，就继续扯嗓子喊，他似乎不敢将我独自一人留在屋里，最后终于受不住了，说道：‘我答应你，会让你的名字载入灵均堂史册，但是，你要学会等。’
“这话听起来不真实，他的人却看起来可靠。没什么信或不信，我养好了伤，回到之前的住处，才知道他幼年的名字叫孟冬宁，武艺只是平平。我自己也说不清哪里不对，依着当日，他将我从他人凌厉的攻势下救起的身法，不会是泛泛之辈。于是我对他多留了一份心，动辄去男孩子们居住的别院找他，多数时候他不烦，当然也有少数，那我就不理他。当时以为，他能容忍我的脾气实在难能可贵，现在想来，他其实根本没有容忍过什么，所有的理由都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所以无所谓我是怎样的脾气。”
朱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事情来得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天下都变了颜色，郑先生失踪了。彼时少公子不到二十岁，郑氏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忧个人的安危。人总是这样，树倒猢狲散。我气不过，去寻找他，对他抱怨了一通。他似乎没有料到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却很开心，他说：‘你愿意同我一起，辅佐少公子吗？’
“我虽然奇怪，却已经养成了信任他的习惯，他带我去了灵均堂的地下密室，那是郑先生早年的布置。在那里我见到了少公子，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他有病，脸色不好，不时轻咳几声，让人怀疑他到底能活几年，但他必须做灵均堂的主子。
“之后的事，现在想来，反而简单了，他也真是遵守约定，硬是将‘朱明’这个名字塞给我。其实我一点都担不起。曾经，我以为一个人如果有了一定的地位，就会慢慢走上与这个地位相对应的轨迹。但是现在才明白，是我将顺序搞反了，一个人只有先有了与想要的地位相对应的能力，地位这种事情其实可以自然而然地到来……
“辅佐少公子上位这件事情所有人都以为我的作用与其他三位护法相同，其实根本不是这样。那就仿佛是和我无关的事情，我只要安静地享受最后的成果就可以了，偶尔我同他在一起，他都表现得很冷淡，我也总是检讨自己的错误，追着向他道歉。我以为他会很开心，他却总是很困扰的样子，这让我一遍一遍地错误地去揣测他的想法，把两个人弄得都很难堪。
“后来，他受了极重的伤，我以为他要死了，心里也早做好了陪他去死的准备，可是他却忽然痊愈了。之后就不记得我是谁，我在旁边给他提醒，他就开始躲着我。最后有人告诉我，是云疆的一种蛊虫救了他，那种虫子以吃人的记忆为生，同时也会让人体受的伤痊愈，中的毒都可以尽数消弥。我找那人理论，他告诉我是玄英故意这么做的，玄英想要记住的，只有郑先生，因为郑先生对他的恩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温暖的东西……
“我不懂，为什么我就不行，但是，玄英失忆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灵均堂太平起来之后，我试着让他重新认识我，或者他可以喜欢我一下，即使是错觉也好。救景范的事是我向少公子要求的，这一路上我以为一切会好起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终于可以稍稍了解我的时候，他又失忆了。”
朱明叹一口气，并没有看我，反而抬头望向天空，像是不仅对我，更像是对着很遥远地方的人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不做朱明，宁愿只是陪在他的身边，让所有人都忘了我的存在，只要他可以记住我，愿意记住我。现在，他的再次忘记，我都已经不知道在他的记忆里，我究竟是什么……”
朱明转身看我，风从她的身后吹过来，让她的美多了更多的凄凉。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奇怪，那样的朱明如何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但是现在，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仿佛它早就存在在那里一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