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礼单上的两万块钱 (2)
秦奶奶将礼单铺开，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对秦知说：“你看看这个。”
秦知低头看，礼单上这样写着：
姓名：给孩子礼金：两万元。
秦爷爷摸索着口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包香烟，看突出的那一排香烟的嘴儿这烟是好多牌子合起来的一盒烟卷，老爷子抽出一根点着，吸了好几口之后说：“我想着吧，这可能是你亲爸，你亲妈给的钱，咱家没这样的亲戚。一给就是两万块，而且，以前也接到过一封信，也写着给孩子。”
秦知不做声，关淑怡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秦奶奶从衣服口袋摸出一个老式信封递给秦知：“你上三年级的时候，也是冬天，大清早的我和你爷爷一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个信封，里面有三十块钱。其他的啥也没写。”
秦知接过信封，第一眼看的却是邮戳的位置，可惜那上面啥也没，就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纸竖式信封。
“我和你奶奶也害怕，最开始的时候俺俩害怕有人来带你走，接到那三十块钱的时候，就带着你回乡下住了一年，提心吊胆了一年多。慢慢的也想开了，这感情跟别的不一样，我们就是把你藏得再好，人家亲爹亲妈要来了，咱也不能拦着对不？后来回来我们就等着，刚回来那时候，你奶奶在门帘上悄悄吊了个铃铛，每天晚上她都吊铃铛。那段时间有个响动我们就蹦起来，我们等啊，等啊，一等就等到现在……那铃铛再没响过。”秦爷爷自己在那里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秦知的表情。
秦知面无表情，关淑怡紧紧握着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一层层的汗滴子从丈夫的手心冒出，那些汗珠全部是冷的。
打拿到那个三十块的信封开始，老人家这些年心里就有了心事，这么多年了，想起来就是一阵沉甸甸的，想起来就心里就是猫抓一阵闹心，现在好了，秦知成家了，媳妇也有了，老人家不想再瞒着了。
秦奶奶接了话头继续说：“当初我想着，不管是谁，谁来带走你，我就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打官司，后来，筐筐一天比一天大。你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们。从不给家里添麻烦，你爷那会在小市场摆摊，你放学就去收摊推车。学习也不用我们操心。我跟你爷睡不着的时候也想了，你说，这么好的孩子，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挂哪个铃铛不是想叫他们带你走。我就想问问他们，人心都是肉长大，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啊，咋就那么狠心呢，寒冬腊月的把孩子放到筐里……都是懂事的孩子了，那么好，怎么就舍得了？”
秦奶奶说着，眼窝里扑棱棱的掉着眼泪，秦知一言不发的拉起自己奶奶的手，他摸着上面的老茧，那些老茧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痕就在黑黑的一辈子都洗不白的皮肤表面上。这些伤一到冬天就裂开，用什么好药都难以愈合。就是这双手养育自己长大成人，就是这双手把自己从筐子里抱出来一直养育到现在，秦知抬头想安慰下爷爷奶奶，他很想笑，结果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着泪流满面。
秦奶奶手指帮孙子擦眼泪，秦知觉着那双手就像砂纸一般粗糙。他将脸埋在那双手里，双肩上下抽动着，闷声闷气的说：“奶，咱别做这买卖了，您和爷爷……以后就呆家里，想干啥干啥，不干活了成吗？我想好好孝顺你们。”
秦爷爷擦擦眼泪笑：“说啥呢，都摆了一辈子水果摊，我和你奶还能行，闲不住，这人不干活了，就该死了啊。”
关淑怡鼻子酸的可以酿出醋来，她很想哭，又不敢。看着那样难过的三个人，她想了半天，觉着如今自己应该可以代表秦知说一些话了，也许，这些话只有她有权利说，她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搂住她：“奶奶啊，您别难过，我和秦知那里都不去，谁家的孩子也不做，这辈子我就是老秦家的孙子媳妇。以后我好好孝顺你，好好跟秦知过日子。谁来带秦知我都不许他走……我们就跟你们过。”
说着说着，那傻丫头哭了，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她觉着自己家丈夫太可怜了。咋就那么可怜呢，她想不出什么方式去安慰这家人，想不出什么方式去心疼自己男人，自己的丈夫，她也只能陪着哭，肚子里发着成堆的毒誓。
这辈子一定要对他好，对他全家好。
秦知呆想了一会站起来，他来到家门口卸下了那枚生锈的铃铛，小时候他以为那铃铛是为了提醒来客人了才挂上去的。摘下那铃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看下门外。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以后，这铃铛就别挂了。这钱也不能要。”秦知把铃铛放到桌子上说。
秦奶奶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不能要，那也没地还啊？两万块呢，不少了，你们以后有了孩子，这钱……”
“奶，咱不缺这两万块，这钱……别要了。”秦知坐下说。
秦爷爷抬头冒了句：“不要，丢街上？！”
这下关淑怡跟秦奶奶一起乐了，关淑怡拍拍桌子上的钱说：“那不是……有啥社会福利院，社会老人院吗，里面的孩子都是孤儿，都是没人管的老人，咱把钱捐了替他们做好事，这样也不要他们钱，也不欠这个人情，秦知是老秦家养大的，跟他们没关系！”
关淑怡这话算是说到爷爷奶奶的心里去了，秦奶奶连连点头，虽然真的舍不得，但是这钱那确实不能要，秦爷爷抿了烟头很是同意的取出两叠子丢桌子上：“捐了，捐了！明儿你们俩啥也别干，就去那个……那个院，捐了。全部捐了，两万……两万零三十块，不成算上利息，都算清楚了，都捐了！”
送走了爷爷奶奶，秦知脸上的笑容慢慢卸下，关淑怡没去劝他。有些事儿，劝不清楚。她只是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等他与自己商量。
忙忙乱乱的天色渐渐晚了，秦爷爷电视里的戏曲频道的声音听不到了。关淑怡拿起两叠子钱顺手丢到一边拽了秦知起来：“你睡不睡啊？不睡干点别的？”
秦知看看她，点点头。
这两人穿好衣服，悄悄上了三楼打开新房，关淑怡将屋子里的灯统统点着了后扭头伸着手指对着秦知快速的画圈：“咱家的电表这会子会不会这样动，云霄飞车一样，唰！唰！唰的一圈又一圈！”
本来满腹心事的秦知顿时乐了：“你爸交电费的吧？”
关淑怡吐吐舌头点点头：“可不，亏了他们睡了，不然又是一顿骂。”
新家一百二十多平米，三室一厅。所有的家具东西没开封的丢在一边，这收拾收拾要好多天呢。小夫妻挽起袖子在家里开始忙活，一个给物品拆封，一个拿着抹布擦木地板。又是一阵的默默无语。
大约干了半个多小时，关爸爸一言不发的进屋，老爷子转了几圈，假装看家里的墙缝，假装拿点东西，就这样，看上去像是无意识的关了几盏灯后说老爷子站在门口嘀咕：“明儿再收拾吧。”
关淑怡抬头看着她爸爸乐：“白天都睡够了。”
“别干的太晚。”关爸爸说完转身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电表转的，唰！唰！唰的一直转圈……跟云霄飞车似的……”
秦知默默无语的抬头看着门的方向，老爷子走开后，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开始乐，关淑怡丢下家具包装走过来丢到他脑袋上数落他：“不许嘲笑俺爹！”
秦知绷着脸抬头，特真诚的摇头：“没笑，真的，那电表唰！唰！唰的转，我都不笑。你爹坐过云霄飞车啊？不容易啊，还知道云霄飞车呢……哈哈！”
关淑怡伸出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啪的就是一下：“不许嘲笑老人。”
秦知抓着她的手扯着她坐到自己怀窝里，这两人拥抱在一起看着墙壁上的新婚照。
“以后，咱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孝顺你爸，你妈。”
“还有你爷爷，你奶奶。”
“嗯……果果。”
“嗯？”
“以前，我总是想他们什么样，其实我想过很多次见到他们，绝对不认他们，就是怎么哭着求我，我都不认他们的事情。”
“你亲爸，亲妈？”
“恩！”
“现在呢？”
“放下了，我只求他们忘记我，最好再也别想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
“嗯……果果？”
“嗯……？”
“我们……再过几年，领养个孩子好吗？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关淑怡呆了一下，坐起来看着秦知。不要孩子是早说好了的。她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肚子，心里猛的针扎一般疼了一下。也许，就是到这一刻，关淑怡懂得了朗凝，现在，她想要一个孩子了。因为她爱这个男人，所以她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女人想要孩子的最最基本的欲望，其实是占有，是她为他打上的第一个私人烙印。是家庭的第一层共有关系。
关淑怡此刻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她觉着，她有了。
那个烙印她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