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挤人,把下过雨的路面踩得稀巴烂,泥巴一块一块地黏着鞋子,最终积重难返,在鞋子跟着脚跟被抬起来的时候,一个短途的自由落体运动,重新回到地面。不过,它们很快又被踩烂,分离开来,黏住了新的鞋跟,跟着新的主人展开一段又一段周而复始的旅途。
万波平怀揣着一颗期待的心,在人群中穿插而行。他不时地望望涌动的人群,希望能惊喜地看到她的出现。涌现在他眼中的,总是一颗颗夹杂着花样帽子的黑头发脑袋,还有街道上横七竖八摆着的摊位。人们要么行色匆匆,要么讨价还价,还有很多老熟人热情地打着寒暄。
有一个穿着一新的青年,正拉住一位骑着破旧摩托车的中年人,大声地喊叫:你划破了我的裤子,刚买的,一千多,你赔,我叫你赔,听到没!中年人一副憨厚的老实人模样,被青年拉扯着下了车,一个劲地道歉:兄弟,对不起,真对不起!
青年扯开大嗓门叫道:对不起,顶个屁用,老子这是去相亲的行当。
中年人,掏出略显皱巴的烟来,一边递烟,一边道歉:兄弟,兄弟……
围观的人立即围了一圈,把万波平夹住了,他只好看下去。他有心想帮中年人一把,可是,脑海中闪过的是:莫管闲事,以免惹火上身。
青年一只手提一提自己的裤脚,一边扯着中年人的衣服,向围观的人大声喊道:乡亲们,你们看看,把我的裤子划了一个这么大的口子,你们给评评理,要不要陪啊?我这可是相亲用的新西装,昨天才买,一千五百块呢……
青年扯拉着中年人转了三两圈,边转边喊,好像要申个天大的冤一般。
人群中竟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特别清晰:小伙子,你的裤子没烂啊,只不过沾了点泥巴。众人闻声瞅了说话的这个妇人,往青年的裤脚仔细地看去。果然,没有破啊。
青年抬了抬脚,自己看了看,是哦,确实没破啊。但事到如今,骑虎难下了。他涨红了脸,蛮不讲理起来:我说破了,就破了。
没破啊,没破,小伙子。
谁说的?啊?被泥巴盖住了。你的眼睛瞎了啊,没事瞎掺和个么子?
唉,小伙子,可不能这样的。妇人还真打抱不平起来,跟青年斗上气了。
哪里来的臭婆娘,关你个娘们么子事,啊?青年气急败坏地吼道。
小伙子,你,你怎么骂人啦,啊?
我骂你怎么啦,臭婊子,臭婆娘。他是你野男人啊,要你这般帮他?
你敢骂你老娘我,好,好,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你?你管?你怎么管?
你不是要钱吗?
对。
好,好,要多少,开个价。
不多不少,一千五。青年伸出手指头,示意了一番,还不忘摇了摇。
一千五,一千五对吧。好,马上给你送来。说着,妇人已经拨出了电话,冲电话里喊道:明仔,给妈送一千五过来……我在街上,加油站对面……快点,三分钟内必须到……嗯,好,快点,快点。
青年,松开了拉扯中年人的手,双手抱胸,斜视着打着电话的妇人。等妇人挂了电话,他嘴角一笑,说道:哟,真够爽快。喂,大妈,你家有闺女没?要不,我正还没去相亲呢,我屈就一下,给你做女婿算了。哈哈。
妇人强压住心头怒火,挤出一个灿烂但却假得很的笑容,说道:小伙子,长得倒一表人才,可惜缺了点什么,你还没自知之明。
哈哈,我缺了点什么,我缺什么了?啊?
看来,你娘只顾着养你,却忘了教育你了。
唉,可不要这样损人啊,我娘老子在家可没惹你哦。
我替你娘老子害臊。
你,你个臭婆娘,又来了,你咋这么嘴臭呢?
我看你不仅缺德,缺教养,还挺缺教训的。小心哪天栽了跟头翻不来身,就可惜你娘老子白养你一世了。
哎呀,你个臭婊子,敢欺负老子,看老子不抽你。说着便举手要朝人扇去,刚好被一个围观者拦住了:小伙子,忍忍,别动手啊。
青年顺势收回自己的手,自我解嘲道:咱不跟你个娘们计较。哼。
妇人却再忍不住了,往前移了两步,伸长脖子,提高了音量:哟,长本事了,你打啊,你打一个试试,看看,老娘怎么替你娘老子收拾你个不孝子。
这时,中年人拉了一把青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对妇人说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们在这里吵这个架,真是万分对不住了。算了吧,乡里乡亲的。
算了,现在这事跟你没关系了,你请让开。妇人说着就伸手去拉中年人。
青年也伸出手来,一把拉开中年人:你走开,要钱没钱,一边去。
青年跟妇人来了个面对面,怒目而视。嘴里喘着气,喊骂着粗话。这时,人群被扒开一道缝,一个休闲装青年挤了进来。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这休闲装青年已经一拳飞到了西装青年的脸上。
可怜那西装青年,正与妇人酣骂着,莫名其妙地就被挨了一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泥巴路上。他稳了稳身子,立即回扑休闲装青年而来。
不想休闲装青年一个闪身,顺手一带。这回西装青年可没有那么好运了,径直扑倒了地上。这回,他不但裤子沾满了泥巴,衣服,特别是手肘处,更是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又湿又黏的泥巴。
西装青年这回丢大丑了,他爬了起来,站定,估摸着自己可能不是休闲装青年的对手。他稳了稳自己的身子,眼睛圆睁,盯着休闲装青年,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等着,你死定了。
说罢他掏出电话来,拨了电话。
休闲装青年也掏出了电话,喃喃道:找帮手,好,看看老子势力大,还是你个龟孙子势力大。看我不好好整整你个龟孙子,竟然敢欺负我娘老子。说罢,也拨下了电话。
双方挂了电话,就开始斜着眼对视,都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妇人见自己儿子占了上风,很是得意:小伙子,出门在外,不要太嚣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西装青年瞟了她一眼,不当回事,强装镇定。他自己这回输大了,遇到强手了,可咋办啊。一时又拉不下脸面,只好硬撑着。心里暗想,等等,看有什么脱身之计。
这时,中年人又站了出来,对妇人说道:算了。大家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妇人横横地说:算了?你问他,他肯不肯?
中年人转而对西装青年说道:小伙子,都是我的错,跟他们没关系。你这西服也没破,沾了点泥巴,回去洗洗就好了。
什么?洗洗就好了,说得倒轻松,一千五百块哩。
妇人上前一步,再次,扒开中年人:你可以回去了,这没你事了。中年人被扒拉退了两三步,想要说些什么,见这阵势,不是自己能摆平的了,只好站到一旁。他就这样,由当事人变成了旁观者。
休闲装青年上前一步,叫了声:妈,你退后。说着他又把妇人给拉到一边,很是心平气和地对西装青年说道:怎么回事?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西装青年强装镇定,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妇人伸手指点指点,替他说罢:他,不小心碰到了他,沾了点泥巴。他竟然要敲诈人家老实人说裤子划破了,你看,根本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不过眼,说了公道话。他就开始骂我,难听死了……
休闲装青年摆了摆手,示意他妇人停止说话:知道了。他转而看向西装青年,问道:好,这件事,我来管。你的西装,我陪,要多少钱?反正是我给你西装沾了更多的泥巴。
你赔?
对,我陪。多少?
一千五。
你这西装买的时候,多少?
我说过了,一千五。
确定?
肯定。
好,一千五。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点了点,递给他一把钱。
西装青年望了望他,没有多想,接了过来。数了数,笑了笑。他假装起仁慈来,只拿了一百块,把其余递回来,说道:算了,拿这一百块去干洗一回,算我倒霉了。
没料休闲装青年却把他伸出的手给压了回去,说道:钱,你全拿着,该赔的一定要赔的。
不用,不用。
我说用就用。拿着。
真的?
这是你要的,怎么不是真的?
那怎么好意思?
哈哈,还说好不好意思。
真不好意思。
休闲青年见西装青年把钱往回收去,他突然说道:你把钱放进你内衣口袋去。
啊?西装青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望着休闲装青年。
这时,又挤进来三个青年,很快站在了休闲装青年旁边来了。休闲装青年转头笑着对他们说:这小子竟敢当街敲诈勒索人家老实人,还要骂你们伯母。说着指了指妇人,他们三个立即明白了个大半。
西装青年这回开始怕了,忙将拿着钱的手伸出来:各位大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这钱,请收回。
收回?你说要赔就赔,说收回就收回啊?把我们当猴耍?
没,没,一场误会。
中年人正想上前阻止一场不可预料的战争,却被妇人横横地拦住了。
休闲装青年轻蔑地说:钱,你收好。不过,请把西装,上面的,和下面的裤子,都给我们脱下来!
啊?
脱,听见没有?我已经出了一千五百,我已经买下了它了。钱在你手里,西装该给我了。哦,我忘了,不好意思啊。你先把自己的东西,钱啊,什么的,都掏出来拿走,我可不想要你的。
旁观者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可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好戏看下去。万波平在人群中想着:西装青年的帮手呢,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根本就叫不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叫到。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