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静怡被安排在靠窗,最里边的一张床上。病房里总共四张床,贾静怡进去的时候,另外三张已经住满了病人,都是中年妇女,一个个都躺在床上。陪护人员自然就在床边席地而坐,或者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或者正站着慢条斯理地瞎忙活。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从贾静怡身上刮过,让她感觉很是丢脸,很是委屈。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22岁的女人了,一个22岁的女人来医院流产,也算不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就像,女人跟男人干那事,本身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况且,她的真实年龄也已经满过20岁了,更用不着那么害臊。
贾静怡被一个好事的女人问了几句,她好歹用自己聪明的脑袋和灵巧的嘴巴给应付了过去。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学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一样,躺在了床上。等护士拿来体温计叫她量体温,她就真觉得自己成为一个病人了。
万波平更是羞愧难当地跟着贾静怡走进病房,他几乎不敢去看病房里的任何人。在贾静怡应付好奇者问话时,他也不知道贾静怡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贾静怡都是在胡编乱造。他坐立不安,举足无措,在贾静怡坐下后,他实在没办法,只好也陪着坐在了床沿。等那些好奇的目光,一一转过去后,他才稍稍心安理得一点。心里暗想:总算审判完毕了。
住院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尤其是像贾静怡这样的住院。好好端端的一个人,总要躺在病床上,真是太别扭了。第一天还挺舒服,比起在学校天天要坐在课桌前埋头苦读,或者听那枯燥无味的课,要惬意上千百倍。但是到了第二天,躺在床上简直就变成了折磨。
病房里,都是中年妇女,连她们的陪护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偶尔有男人来看看,很快就走。这让贾静怡觉自己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一个未婚的高中生,躺在这里,真是太不协调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向他袭来,她不知道那种压力是从何而来,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她想,可能是来自那些妇人们吧。
时间一长,也不能老和万波平说话。万波平总不大说话,只是偶尔应和几声。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这会儿在这女人堆里,就更加不愿意张开金口了。贾静怡差不多都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他就只好沉默,看看床,望望天花板。重复,重复,不变的床,不变的天花板,蓝漆的铁床,白色的天花板,单调至极。给贾静怡一种难以言说的憋闷感,让她呼吸都觉得不很顺畅,每进去的一口气都是那么粘稠,粘稠中还夹杂着难闻的药水味。
陪在旁边的万波平,更是一直强耐着性子,他早就恨不得离开这里。只是,他总是用一个理由,在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要忍耐。那个理由就是:为自己犯的错,承担必要的惩罚。
万波平觉得自己老坐在床边,也不是个事。主要是自己太高,坐在这里太显眼,也太突兀。而且,旁边的陪护人员都是女的,只有他一个男的,更让他尴尬万分。他瞥见有些陪护人员坐着凳子,就朝最近的一位问道:“大姐,你那凳子哪里拿的?”话说出了口,他就觉得奇怪,怎么就叫人家大姐了,要是在外边碰到,估计自己肯定会叫她阿姨。
“拿的?哪有得拿?我这是买的,自己去门口小卖部买的。很便宜,十块钱一张。”那位大姐没声好气地回道,颇有点取笑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万波平的问题问得太幼稚,还是她看出了他和贾静怡的事来了。
“哦,那谢谢你。”万波平只好道了声谢谢了事。
正好,贾静怡早就想出去走走了,在这床上躺着还真难受得要死。她笑着对万波平说道:“要不,我们出去买一张去。”
“出去?你怎么能出去呢。”万波平心想,贾静怡是不能出去的,要不自己一个人去吧。想着,他就继续说道:“我自己去吧。你躺着别动。”
“不!我都快躺成个真正的病人来了,都快憋疯了,我出去透透气才行。”贾静怡拖着万波平的手臂,撒娇地说道。
“可是……”万波平不知道怎么说服她,但是他总是觉得她就应该躺在这里。
“可是什么啊?”贾静怡反问道。
“可是……等下医生来了,找不到你,怎么办?”万波平想了想,找了一个自认为很对的理由。
“医生找我?你也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呢?昨晚吃了药,到现在,她也就是程序式地,完成任务式问了我2次,你说她能找我有什么事?”贾静怡理直气壮地说道。
“万一……”万波平也一时找不到理由。
“什么万一万一,不理它了。我也就出去一会儿,我们不就只是到门口买条凳子吗?再说,医生这会儿也不一定会来,即使来了也不一定有啥事。”贾静怡要出去的决心看来是很坚定的了。
“要不,我去问问护士吧。”万波平很谨慎地说道。
话到这个份上,贾静怡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应道:“那好吧,你去问问。”
万波平起身,走出病房,正好一位护士走了过来。他赶紧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过到面前,问道:“我们可以出去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没想到护士这么干脆。
万波平心想,他肯定没明白他是说谁,想必她以为他只是说自己了,他赶紧追问道:“我是说,4号床位的那位。”
护士望了望躺在床上贾静怡,出乎万波平意料地说道:“可以啊,她也可以啊。”
“她是病人啊?”万波平有点着急地再次问道。
“我知道。她,她可以出去。”护士肯定地说。
“可是……医生过来,找不到她怎么办?”万波平不无担心地继续问道,他好像很不甘心听到护士说贾静怡都可以出去。
“我知道。她昨晚吃了药,对不对?”这回轮到护士发问了。
“是的。”万波平惊奇地回道,他觉得这位护士怎么这么清楚。
“这就对了。她的反应没那么快来的,估计要到明天。来反应之前,你们都可以出去玩。”护士有理有据地说道。
“她也可以?”万波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贾静怡问道。
“对!她可以出去。只要她还没来反应。”护士解释道。
“你是说她吃了药,直到来反应之前,都可以出去?”万波平继续问道,简直像一个打破砂罐问到底的讨厌小屁孩。
“对啊,先生。你有疑问吗?”护士似乎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那照你这么说,今天,她都可以不住院的。”万波平禁不住问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问完,他甚至觉得自己问得有点过火。
“先生,不好意思。我想提醒你,她吃了药,随时都有可能开始来反应。每个人体质不同,药效的时间当然会各有不同。所以,我们也说不好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反应,自然是住在医院观察会好些。再说,一旦发生意外可怎么办?”护士反问道。
“哦。是这样。那谢谢你啊。”万波平只好谢过她。
“不用客气。没事的话,我去忙了。”护士倒是还挺礼貌。
万波平没有理会她的礼貌,他转身走了进来,很不情愿说似地对贾静怡说了一句:“起来,走吧。”
在他跟护士说话的期间,贾静怡就已经收拾好了。因为没料到要住院,他们什么都没带。所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不过是整理一下床铺罢了。
他们走出了住院部,贾静怡就举手伸了一个懒腰,感叹道:“外面的空气果真好新鲜啊!”
万波平心想,这里的空气跟病房里的空气能有多大的区别,无非就是多一点从人鼻子里突出来的二氧化碳而已。
贾静怡似乎心情特别好,可能是在那种病房里卧床太久,让她觉得太压抑,太憋闷。这会儿,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一把了,她脸上都洋溢着放松的愉悦。活像久旱之后,快要枯萎的小草,终于迎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走了几步,他们就出了住院部那道在万波平看来可有可无的大门。贾静怡拉了拉万波平的衣角,说道:“还得去买两身衣服,这大热天的,澡也没得洗,衣服总要换一换吧。我不方便换,你可得换一换,要不身上都要臭了。”
万波平对贾静怡那殷切的关怀,还以冷淡的回应,可能是被这夏日的太阳给照晕了吧。不过,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觉得贾静怡的确是一位好姑娘,体贴入微,娶了做老婆,应该会很幸福。
贾静怡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回答,忿忿地说道:“人家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当没听见似的。是不是真的没听见啊?”
“听见了。听着呢。”万波平回答道。
“听见了,你得吱声啊,人家还以为你没听见呢。”贾静怡补充道。
“哦。记住了。”万波平像个小孩子那样,对大人的教训总是能怎样应付就怎样先应付着。对于贾静怡的关怀,他心存感激。但对住院流孩子这件事,尽管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他就是觉得自己心情不爽。所以,对于贾静怡稍微一啰嗦,他就心烦。在病床上,她有搭没搭地聊这聊那,他就有点心烦。现在出来了,他依然对她的啰嗦反感,尽管她是为了他。
“那好,我们先去买衣服。”贾静怡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对万波平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只沉浸在走出病床,逃离那份压抑和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