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东方已露鱼肚白,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
刚过五点钟,梁笑尘就轻手轻脚的起床穿衣,打开又关好了院门,然后开始往外边马路上慢跑起来。
他知道,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结合起来,锻炼的效果才更好。
他穿过轴承厂厂区,踏上昌华县城区主干道,从南向北,开始第一次的环城跑。
路上人车尚少,空气清新,晨风吹佛,梁笑尘步伐轻快,心情轻松,一个多钟头就完成了自己的晨跑,虽然汗流浃背,但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特别有精神。
不过,他在长跑途中意外收获了个小惊喜,发现城北方向的沿河大道那里是个锻炼的好去处,不仅风景优美、环境雅致、场地开阔,而且县政府近来在河堤休闲带安置了很多新型的公众健身设备,可以免费使用。
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和姐姐都起来了,忙着洗漱,做早饭。
简单的过完早,梁笑尘就跟母亲杨素珍一起去轴承厂找彭家辉。
按照之前的计划,这次,他俩没有走办公楼的大门,而是低调细步绕到大楼西侧的一个小通道口处,轻悄悄的溜进去了。
他们先来到彭家辉办公室所在楼层的上面一层的楼梯拐歪处,停了下来。
杨素珍密切的观察着下面楼道过往的人流,而笑尘在这个楼层的走廊寻得一个合适的观察点,俯览着整个行政办公区的人员上班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
刚过八点钟,彭家辉那辆黑色桑塔纳轻车熟路的在一楼厂办门口停了下来,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出现了!
彭家辉进了办公室,坐在大班台后面,刚拿起磁化杯,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应声而开,进来披麻戴孝的母子二人,母亲杨素珍哭丧着脸,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而跟在后面的梁笑尘,满脸冷霜,一言不发。
刚才,他们看到彭家辉上了这个楼层,就迅速的把提前携带准备的道具给装扮上,直接就大步的奔过来了。
杨素珍在厂长办公室中间一站定,就大声哭诉起来:
“彭厂长,你今天再不把抚恤金发下来,我们全家可都得饿死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呜呜……”
彭家辉见这来头,眉头一皱,心里直犯嘀咕,尼玛,一大早的碰上这晦气!
不过,他还是连忙站了起来,离开大班台,指示杨素珍就座,并极力稳定着场面:
“哎,大姐,你快坐快坐,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太激动了!”
哪知,杨素珍落座后,哭得更厉害了,她双手拍着大腿,又嚷开了:
“彭厂长,我家老梁走了也很有些日子了,这一家子都要吃饭,就盼着这抚恤金呢,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好歹让我们留口气……”
见母子二人都坐下了,彭家辉又回到了大班台后面,用佯装亲切的语气作着解释:
“大姐,前几次已经跟你把厂里的现状都说清楚了,最后班子研究决定,给你家的抚恤金总额一万六千块钱,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事儿……”
杨素珍不待彭家辉把话说完,就抢了过去:
“唉哟,彭厂长,我家老梁一个大活人,就值一万六千块钱啊?这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他一直在基层车间,工作了二十多年,吃苦受累的不说,给厂里也创造了不少价值吧?再说,这点钱,连给老梁治病欠下的债务都不够还的,这算哪门子的抚恤哟,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呜呜……”
彭家辉看她披麻戴孝、边哭边嚷的,不禁头皮直发麻,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说着:
“大姐,梁秉义同志也是我很尊重的基层老人儿了,对他的病故,我和班子成员都感到很痛心!只是,现在我们轴承厂情况确实不妙,也可以说整个厂都快到了揭不开锅盖的地步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客观事实呀!要是单位效率好,我们当然也很想提高员工的福利待遇,可是眼下,真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母亲杨素珍继续不依不饶的跟彭家辉争辩着,梁笑尘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像冬天里的木桩子,不插一句话。
他还穿着晨跑时的背心和短裤,散发出浓烈的汗味,老远都能感到呛鼻的刺激劲儿。他脑袋微偏,翘着二郎腿,上下颠晃着人字拖,两条马瘦毛长的“飞毛腿”看起来很显眼,也很扎眼,跟头上搭着的白色孝巾完全不搭,与拜见领导的常人言行特别的格格不入,他一言不发,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仿佛是个局外人。
彭家辉好不容易捡了个杨素珍哭诉的空档,提高了嗓门,极力的做着说服工作:
“大姐,好话歹话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还是那句话,厂里效益不好,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尽点绵薄之力,意思一下而已,还望你一家子能理解厂里的难处……哦,这不,昨天我接到工业局的电话,说我们轴承厂改制方案的初稿,县政府工作组已经通过了,我没哄你吧,你看整个厂都在想办法找活路,我们也不容易啊!”
杨素珍从进他办公室那一刻起,就按笑尘的吩咐抱定了“一根筋”的思路,坚决将死缠乱打的风格贯彻到底,她万变不离其宗,继续喊着苦叫着难:
“彭厂长,不管你怎么说,我只知道反正我家老梁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他这一走,家里就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我这一家子还要不要活命了,你今天当着我儿子的面,敞亮的给个痛快话,如果抚恤金确实只有这一丁点儿,我也不勉强你,大不了我从这楼上跳下去,在黄泉路上兴许还能赶得上老梁……呜呜……呜呜……我,我就是看不得我俩孩子跟着我吃苦受罪的,呜呜……”
“胡搅蛮缠”的文盲妇女是最难缠的了!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彭家辉就被搅和得焦头烂额、坐立不安,他的情绪明显有些波动,语气也变得烦躁起来。
看时机差不多了,一旁观战的梁笑尘慢慢的站了起来,闲庭信步的朝彭家辉面前走了过去。
可是,他对这厂长却视若无物,根本不拿正眼瞅他,径直拿起大班台上的一包中华烟,拆开捻起一根,叼在自己嘴里,然后伸过手去,直接摘下彭家辉嘴里的烟头,对着火点燃了自己的那根,然后仰头向上吹了一串烟圈,再将烟头伸过去,想塞住彭家辉那惊诧微张的嘴巴,一头雾水的彭厂长这才反应过来了,慌忙把烟头自己接了过去。
点上烟后,梁笑尘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单手拖着那铁架椅子,地板上响起一连串刺耳挠心的“吱吱”声,又朝大班台折了回来。
尼玛,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彭家辉看着这戴着孝巾的电线杆子,在自己办公室里大爷似的晃来晃去,气不打一处来,见他那犯浑的劲儿,又不好发作,只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此时但见这家伙拖着椅子虎虎的冲自己而来,不由的警觉了起来。
梁笑尘走进大班台,“哐当”一声将椅子重重的砸在地上,然后悠然的坐了下来,又翘起了二郎腿,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彭家辉鼻孔里喷出的粗气。
“你……你,你想干什么?”彭家辉直起了身子,皱着眉头,戒备的问着。
梁笑尘仍然一声不吭,慢慢悠悠的抽了三口烟,在彭家辉眼前造出一团迷雾。
一小会儿之后,他将还剩下的一大截,送到大班台上的烟灰缸里,用力的、慢慢的碾熄掉。
这时,他才抬起头,面带浅笑的看着彭家辉,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语气也是出乎意料的友好:
“这样吧,既然彭厂长口口声声说厂里效益不好,我看,这抚恤金我们就不要了!”
彭家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求解似的反问了一遍:
“什么?你们……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