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佛堂不远的丘地埋了七叔,又匆匆的连夜离开了马嵬驿。贵妃已经吓得有些魂不附体了,一直没有缓过神来,只是被拉着来回走。紫玘和斌蔚因为七叔的事情,也都心情沉重。
一路无话,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十五日的早上。
“娘娘,”斌蔚开口道,“在往前走不远处,就会有人来接应您了。”
“我?那你们呢?你们要去哪里?别,别让我自己呆着,求你们了!”贵妃说着又哭了起来,用双手遮住整个面颊。
紫玘朝斌蔚看了看,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是娘娘,您之后恐怕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您应该也明白,在这里呆着不仅是您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皇上跟您一起受过,我想这不是您所希望的吧?”
贵妃抬起头,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将军的好意。我会听将军的安排,永远也不会出现在皇上的周围!”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烈日照在地上,反射出可见的热气,前面的路好像烧着了一样,人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片水洼。再走近些,原来不是什么水洼,而是一片湖水。这个地方好像荒无人烟,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经过。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片轻舟飘在上面,船上坐着一个人,带着斗笠。
“船家,摆渡吗?”斌蔚说。
那个人头都不抬,把手用力的摆了摆,说:“不渡过客,只渡有缘人!”
“是么?”斌蔚说,“有缘人在此,你也不看上一看吗?”
那个人听了,迟疑的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吃惊的说:“将军!您终于来了,属下在这里等候您多时啦!”
他站起身,紫玘一看,这不就是带自己进宫的那个车夫吗?只见那人把船划得更近了一些,“邦”的一声靠在岸边的沙地上。
斌蔚说:“娘娘,此乃微臣的亲信,他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的。就此诀别了,希望娘娘平安到达目的地,远离这些尘嚣的纷争。”
贵妃感激的点点头,上了船,转过身说:“大恩不言谢!将军,只有你才能为本宫做到如此的地步!玉环今生无以为报,愿来生做牛马,以报将军救命之恩!”
紫玘站在一旁,说:“娘娘,保重啊!”她朝着远去的小舟摆着手,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走吧!”斌蔚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这些事情终于完结了!咱们两个也该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了吧!”说着,就背对着岸边的走了出去。紫玘嗯了一声,也跟着走在后面。
两个人走到了一处小酒馆。虽说到了中午,可是酒馆里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人。两个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个伙计热情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用肩上搭着的细长的抹布朝桌上擦了擦。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呀?”伙计哈着腰,殷勤的说。
“紫玘,你说呢?”斌蔚问。
“啊?”紫玘本来趴在桌子上想事情,被斌蔚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然后说:“哦,嗯,什么都行,能填饱肚子就行。”
斌蔚对着伙计说:“这样吧,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还有够两个人份的主食。”
“哎,得嘞!客官您先坐着,我这就去跟厨房说!”伙计开心的准备往内堂走。
“等等,”斌蔚叫住他,“再拿两坛你们店里的好酒上来!”
“好——嘞!”伙计一溜烟跑走了。
“你怎么还喝酒啊!”紫玘抱怨的说,“还有很重要的正事儿没有办呢!”
斌蔚笑了笑,说:“怎么,我又不是未成年,喝酒也不行啊!再说,你不好奇古代的酒是什么味道的吗?”
紫玘瞥了他一眼,道:“我和你又不一样,我才不是酒鬼呢!”斌蔚听了并没有说话。
紫玘继续说:“马嵬坡的事变的过去了,贵妃也送走了。你不是也说,事情都已经完结了吗?为什么我们还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去?”紫玘正说着,伙计抱着两坛子的酒过来了,往桌上一放,把她的话打断了。
“两位,慢用啊!”伙计说。
斌蔚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坛上的塞子拔了出来,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却还一直在倒。酒从碗沿流了出来,顺着桌子的边流到了地上。他这才收手,好像刚刚回过神一样。他从容的向后躲了躲,酒一滴也没有撒在他身上。
斌蔚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呐,紫玘,你刚才——在想七叔的事情,是不是?”
紫玘惊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被他猜中了。不过,仔细一想,他本身那么聪明,猜透自己的心思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斌蔚继续说:“作为一个称职的宫主,你一定要做到:不要再去为这些不存在的人难过伤心了,他们只是书里的一个角色而已:有的是主角,甚至有的只是配角。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他们统统只是被作者设定出来的不同的角色而已!不只是我,以后你要面对很多本书,很多的角色,如果你都一一的为他们伤心,哼,那你岂不是要抑郁而终了?”他说完,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一杯。紫玘紧闭着双唇,冥想着。
斌蔚继续说:“他们都是没有血,没有肉的。就像那只由幻术变出来的兔子,你可以看到它,感觉到它,甚至摸到它。但是,如果你把他们当作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来看待,那就大错特错了!”
紫玘听到这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凳子被掀倒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由于响声太大,惊动了周围坐着的人。
“斌蔚,你错了!”她突然大声的喊道,“他们才不是什么幻术,才不是没有血肉的,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角色而已!就算他们是书中的人物,他们也是被人用心血精心描画出来的!虽然,有的人是主角,有的人是配角,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是,他们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都是有躯壳,有灵魂的!创造他们的人,会因为他们的幸福而开心,会因为他们的遭遇而悲伤,也会因为他们的消逝而心痛!
你不是跟我想的一样吗?如果,你真的把他们当成你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要在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武器的时候,还要奋不顾身的去救贵妃?你明明知道,在书中七叔的命运就是因你而死的,你为什么要多余添上一笔让他回老家?为什么你看到七叔倒下以后眼神变得那么气愤?你现在跑到这里喝闷酒,不就是因为你没有救得了七叔而内疚自责吗?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宫主,或者说被认为是一个权威形象的英雄人物必须具备的品质——那种漠视一切,冷漠无情,不透漏自己的情感的品质。那么,我宁可选择去当一个充满热情,充满正能量的凡人!”
斌蔚握紧了手中的碗,轻轻的说:“我,已经进到这本书里两次了。第一次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发现不管怎么努力,结局还是不会改变!我就这样,看着他倒在我面前痛苦的挣扎,两次!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所以,与其这样痛苦,还不如,直接去否认他们!”
紫玘把凳子扶好,重新坐了下来。语气比刚才温和了许多,说:“你真的以为,抛弃自己的情感,骗自己说他们不值得自己这么做,就可以不痛心了,是吗?你可真是个大笨蛋!”
说着,她把斌蔚面前已经开封过的酒坛拿走,倒满自己面前的空碗。然后,她举起碗对他说:“来!我今天就破例陪你喝一杯!就一杯,多了可不喝啊!”
斌蔚对着她笑了起来,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干杯!”碗与碗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两个人都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