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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途(二)

清晨,天还有些暗,只是泛起微微的白芒。

山谷之中,一片宁静,淡淡的雾气在空中飘荡,树叶上,小草尖,晶莹的露珠挂着,似随时可以滴落。一条空旷的泥土大道上,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疾步而走,三人衣衫都有些潮湿,裤脚更是沾满了泥土,面容和嘴唇有些发白,眼眶中布着一些血丝。不过三人的神情却是一致的坚毅!

正是青叶三人,昨天夜里,玉心和三皇子并没有按时叫醒青叶,而是晚了半个时辰才把他叫起来,他们想让青叶多睡一会儿。青叶醒后,自然明白,他们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又出发了。

星光铺路,虫鸣做伴,三人没有做声,循着泥土道,向着那不知在何处的终点进发……

一路上,他们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路边歇息,不过大多数都没有发现他们,都是困顿无比,天色又黑,哪里有空去理会路过的人。就算看见了,在夜幕下,也分不清他们的面容,稍微注意一下,便不再理会。

玉心和三皇子跟在青叶身后,青叶怎么走,他们就怎么走。夜里露水沾湿了衣服,可是二人没有理会,裤脚早已被打湿透了,但谁又会在乎。他们始终盯着身前的身影,他没事,他们自然也没事,他们跟着他绕过一个个土垒,跳过一节节水坑;他加快步子,他们也加快步子,他放缓,他们也放缓,他一直走着,他们也一直走着,只要他不停,他们就不停!

而他们,已经走了一夜!一开始还没什么,到了半夜时,玉心和三皇子都困乏无比,白天的睡意都席卷而来,似乎走着也能睡着,就差一踉跄摔在地上了。可是,他们眼中,前方的小小背影,一直没有停,一直,没有停。他们并不知道青叶在想什么,表情又是如何,他没有做声,他们,也没有做声。只好咬牙跟上!

又过了两个时辰,玉心二人都是疲惫不堪,虽说睡意没有多少了,但身体状态,却是很不好。双脚发软,开始疼痛,眼睛酸涩无比,脚底,可以感觉到的浮肿,他们一次次的期待过不了多久前方的身影就会停下来,马上他就会停下来,快停下来吧!但,一直没停……

而他们,都不愿先开口。

心中的默念,渐渐乏味,他们,也渐渐麻木,眼中肯定很酸涩,但是会在乎吗?不会。脚上的疼痛,的确很痛,可是习惯了,痛,感觉得到,心,却没有反应。世界里只剩下耳边的虫鸣,前方的路途,以及,那个背影。

走着,走着,一种仿佛是无形之中的默契缭绕在三人周围,前方一人带路,一路坚定不移。后方两人跟随,他不停,他们不歇。

夜色里,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也有少部分人在赶路,可是大都累了就歇,而后再慢慢启程。只有青叶三人,一路夜行,彻夜不歇,渐渐的,一种莫名的特殊的感觉浮现在三人心间,三人不懂太多的东西,只是觉得,他们三人,与所有人都不同。不是在市井之中出丑的不同,而是一种超然于所有人的不同,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在行走,他们,就是这夜里的主角!

……

夜里,青叶三人不停的赶路,他们是坚定的,同时,他们也是幸运的。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河边饮水,正觉舒畅,可是却没发现,身后漆黑的丛林中十几双绿色发光的眼睛盯着他们,其中一人捧了一把水在脸上:“爽!”而后用衣服抹了抹,正好回头一望,这十几双绿油发亮的眼睛在这个少年回头一望的瞬间迅速向着三人扑去!

“啊!”少年一声尖叫,向后跌坐在水中,同伴也都大惊,向后看去,而眼中,只有扑到面前的四只狼头!

“咻!”一声嗡鸣,一道白芒划过狼头与少年之间,而后以白芒为中心刹那形成一个白色的光罩,将三个少年护在其中,前方几匹狼撞在光罩上,掉在地上,嗷嗷叫了两声,爬起来回到狼群,狼群看见白色光罩,慢慢后退,而后迅速向着树林中跑去。

白色光罩消失,一个绿衫男子出现在脸色煞白的三人面前,面色冷漠的说道:“考核失败!”三人听到后,面露苦涩,但却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见男子右手一挥,便卷着三人向着草坪处飞去。

而在路途中,这种事情却也时有发生,一个个心中不甘的孩童被送回起点草坪。有些孩童不忿,认为这是意外,不应该如此轻易的就判定他们失败,他们询问站在此地的一个绿衫青年,得到的却只有一张冷漠的脸。

……

青叶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已经有些白芒了,满是血丝的眼睛用力眨了眨,咽了咽口水,继续快步向前走去。这一路上他其实什么也没想,他就是觉得要快点,快点,早点到达终点就可以早点放松下来。他算了算,一路上他们超过了许多人,估计已经到了整只队伍的靠前位置。他早先就想到了玉心和三皇子会跟不上,只要他们开口,他就可以停下来,毕竟他也很累,很想休息了,可是,这一路下来,他们竟然没有说半个字,青叶也便不再矫情,加快速度,忍着脚上的痛带着二人向前走着,而后,他们似形成了默契,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天亮。

朝露沾衣,晨风拂面,困意再次袭来,又走了一会儿,青叶找了一块草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二人,二人面色苍白,不过神情坚定。看到青叶停了下来,他们也跟着停下,心中一股气一下子松了,就等着青叶说一声休息,他们可以马上睡着。青叶咧开干干的嘴唇笑了笑:“我们在那块草地上休息一下吧。”说着,向一旁走去,地上微湿,他找了棵树靠着,闭上眼,而玉心和三皇子也是困顿无比,玉心钻到丛林中小解了一番回到这里,和三皇子与青叶呈三角靠着树坐下。

“你们先睡,我照看着,一个半时辰后我叫你们,我再睡一会儿。抓紧时间哟!”青叶微睁开眼说道。两人听到这话,二话不说,也不管地上还有些湿了,直接躺在地上,调整姿势,枕着手睡去。青叶不知为何,很开心的笑了。靠着树,看着天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等待着天明……

在青叶他们前方,两个神色阴翳的身影正快速的前进着,他们看上去十五六岁,比青叶他们大得多,此刻一个穿着蓝色布衣之人正对着旁边一黑衣青年说道:“大哥,我们这一天下来,以这种速度走走歇歇,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人了。只是,为了保持体力,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最多今天中午就没了,还有一天半呢!”

黑衣青年在前方走着,“咕~”的一下肚子叫了起来。阴沉的说道:“好,我们在前方休息一会儿,等食物!”说完,小跑着向前跑去。

……

“哗哗哗!哗哗哗!”中午时分,倾盆的暴雨突然的就下了起来,狂风之中雨水吹在脸上,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雨帘似覆盖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是雨水打在地上,树叶上,水坑里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伴随着不时传来的轰隆雷鸣,似有百万雄狮在怒吼!

青叶他们迎着暴雨,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路边的草地上前进,可是却依旧不时将脚焊在泥泞里,需要很是费力的才能扯出来,几人身上都沾有湿漉漉的泥水,一路上不时滑倒。

“青叶!”三皇子大喊,雨声太大,虽然隔的很近,可是依旧要很大声才能在雨中听到各自的声音。青叶回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三皇子,大声说道:“干嘛?!”

“雨实在是太大!我们要不找个地方先避避?!”此刻三人全身已经湿透了。

“刚才我们不是在树下避雨吗!可是这么大的雨,还不是全身打湿了?!还不如继续赶路!以免在树下一动不动更容易着凉!”

“哦!知道了!”

说完,三人又继续前行。

此刻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两个青年正冒着大雨守在路旁草堆后,望着不远处的泥土路,等待着什么。刚才路过了两队人,都年龄较大,不好下手。两人继续耐心的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慢慢的,雨幕中,三个模糊的身影一步一步的向着这边走来。“大哥,来了!”蓝衣青年面带喜色的说道,“嗯,再看看。”

待到三个身影走近了,“大哥,是几个小孩子。”“嗯,我们小声点,从后面慢慢靠近,抢了包袱就走!”“嗯!”两人起身,从路旁向后绕去。

青叶三人在这雨中已经不在乎了,走着走着,反而有了一种新奇感。青叶正想着,他们如此努力的赶路,仙人肯定会让他们通过的吧?

突然,“青叶!”一声大叫传来,青叶转身,然而还没看清楚什么,身子就被一拽,而后一松,待到看清时,身上的小挎包已经被一个面色阴翳的黑衣青年取下,自己也被一把推入水中。看着青年手中拿着自己的小挎包,青叶心一下子攥紧了。而此时,另一个青年手中拿着两个包裹,正是三皇子和玉心的。两个青年二话没说直接向前跑去。还不待青叶三人说什么,就跑远了。

青叶此刻脑中只想着自己的小包,那是姨娘专门为自己做的,也是他从家里带走的唯一的东西!他一下子蹭起来,咬牙向那两个身影跑去。不过跑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爬起来的三皇子和玉心两人,大声喊道:“你们不要管我,继续走,我自己会赶上你们的!”说完,回头追去。

三皇子和玉心此刻心中很是愤怒,也很难过,可是却没有办法,三皇子双手握拳,死死攥着,而玉心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看着青叶远去,在原地互相看了看,继续前进。

脚“啪嗒!”,“啪嗒!”的踩在水中,青叶盯着前方的两个人影,只想把自己的小挎包要回来,这是姨娘就给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为了跟上前面两个模糊的背影,鞋子早就焊在泥里,不知道去哪里了,可是青叶哪里顾得了这个,他只能远远的吊在前面的两个青年身后。

前面的两个青年并没有发现青叶的跟随,跑出一段距离后,转了个弯,向着一旁跑去。青叶眼见两人消失,加快步伐,看见两人消失在一旁树林里,他也急忙赶上。

两个青年跑了一段路,来到小溪边,此刻小溪之中水很急,可以打到两人的膝盖,两人走到小溪中,一步一步,很是艰难的涉过湍急的小溪,来到对岸,找到一块山崖下的岩石缺口,急忙跑过去避雨,两人拍了拍身上,抖了抖雨水,将几个行李放下,开始清点起来。

青叶也来到小溪边上,却没有发现两个青年的踪迹,小嘴瘪着,眼睛也泛起红来,寻觅了一会儿,他终于发现了在雨中模糊的对岸,一个岩石缺口下,两人正盘点着什么。他隔着小溪对着对岸大喊起来:“喂!喂~”

声音隔着雨幕传道两个青年男子耳边,两人抬起头,看见对岸一个找着小裤腿的孩童全身湿透站在雨中大喊。“哦?大哥,这小子追到这里来了。”蓝衣青年笑着看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戏谑的说。面色阴翳的黑衣男子也笑了,走到岩洞边缘,望着对面慢慢的说道:“小子,我们拿了的东西,就不会还了,你快滚吧!”

青叶站在对岸本想直接要回小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黑衣男子如此言语,刚想说的话一下子咽了下去,他看见小挎包还在对面,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如此弱小,也肯定要不回粮食,迟疑了一下,有些怯怯的说道:“干粮你们可以拿走,但……但请把我的小挎包还给我!”

“哦?”黑衣男子侧过头一眼就看到地上那个十分精致的五彩小包。他笑了,戏谑的说道:“我们要是不还呢?”旁边的蓝衣男子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青叶心里“咯噔”了一下,喊道:“那是我姨娘送我时拿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你拿着也没什么用!请你还给我!”

“唯一的东西吗……”黑衣男子拿起挎包,嘴角划过一丝弧度,眼中闪过嘲讽。“那好!”说着,将挎包中的食物都拿了出来,走出岩洞,来到小溪边,喊道:“小朋友!你可要接好了!”

青叶听到此言,眼中露出欣喜,正准备接,

只见黑衣青年抓住小挎包甩了几圈,而后一下松手,可是让他怔住的是,小包直接向着下游飞去……

青叶目光跟着小包,只见小包飞在空中,被雨水打着,轻飘飘的又落在湍急而有些浑浊的小溪里。起伏中,随着溪水迅速的向着下游漂去。

“不,不,不……”青叶喃喃着,转身就跟着小包飞快的向下游跑去。

只是,他不知为何,本能的回头看了黑衣青年一眼,将他的相貌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他不知道,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情绪在这一刻弥漫了他的脑袋,又一闪而逝。

青叶迅速的回过头,嘴中不停的说着:“不,不,不……”追着小挎包跑去,声音从喃喃越来越大,最后模糊不清,眼泪直接弥漫了眼眶,一下子流了出来。嘴中发出的声音,也变成了“呜~呜~呜~”的哽咽。

溪水太急,小挎包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在一次被浪花没入水中后,便消失在了青叶眼里。

青叶心中淡淡的绝望弥漫,可是他还是本能的追着,泪水顺着眼角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下,和着雨水,分不清。

眼中没有了小挎包,可是他还是追着,目光不断的在水面搜寻着,期待小挎包能再出现在自己眼中。

青叶很小,很是单纯,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知道,小挎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包裹,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姨娘和大叔时唯一带走的东西,也是姨娘每天夜里精心给自己织成的,大人们可能觉得不值一提,不见了,就算了,何必执着?可是自己青叶小小的心灵当中,这个小挎包就是他的全部,这个小挎包就是姨娘和大叔,这小挎包,就是他的小小世界。

“呜~呜呜~”呜咽夹杂着风声,听不清了。青叶追着,追着,慢慢的,他累了,脚步也变慢了,可是他还是望着前方,望着水面……

跑了半个时辰,跑不动了,青叶快步走着,又走了半个时辰,速度,却也越来越慢,而他,再没有看见小包……

终于,青叶停了下来,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望着湍急的河水,发起神来,他早已经没有哭了,剩下的只是一种茫然。雨中,他就这样望着河水,他不明白,黑衣青年为什么要把小包扔进小溪,粮食他也拿了,小包对他无用,他为什么不还给自己?为什么要扔掉?为什么,他们看见自己追着小包跑,要哈哈大笑?

他又想起了姨娘,想起了大叔,想起了酒楼的伙计哥哥,还有那一桌桌的香香的饭菜,想起了自己小被窝的温暖……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雨声很大,周围无人,他伤伤心心的哭着,越来越大声……在这雨中,他可以尽情的宣泄一番。

过了一会儿,他也哭累了,只是不时传出“咯,咯”的哽咽。站起身来,雨小了不少,刚才他追着小包向回跑了这么久,昨天夜里的路,大概都白走了吧。

青叶又失魂落魄的看了看小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了水面一眼,没有。他转过头,可在这时,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在水面仔细搜寻,终于,他看到了在对岸岸边小溪拐角处有一堆被冲下来的树枝堆在那里,在树枝旁一角蓝色浮现。青叶忐忑而狂喜的冲到小溪里,尽管溪水漫到了他的大腿根,可是却也阻止不了他。终于,他扯住蓝色的小角,一把拉出,正是他的小包!

青叶抱着小包,站在放缓了一些的溪水当中,闭上眼,心中一片平静,没有什么其它情绪,只有喜悦。过了一会儿,他将小包挎在肩上,涉过水回到岸上,将小包取下,甩了甩。

坐在地上,看着小包,想起了黑衣青年二人,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恨意!不是讨厌,不是不喜欢,而是恨!他恨他们抢走了他们的粮食,他恨黑衣男子将他心爱的小挎包扔掉,他恨他们在他身后传来的大笑!青叶这一生,第一次,想要一个人死去!

青叶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脸上露出一种坚定,拳头紧握,他暗暗的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入仙门,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以后修为有成,一定,一定要报复回去,他要,折磨死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切,看了看天上依旧飘着的雨,眼中露出迷茫。这快过了半天吧,又往回跑了这么久,他,真的能到达终点吗?昨天夜里如此辛苦,如此努力,可是,一下子,自己竟又回到了大后方,从遥遥领先,到现在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他叹了口气,背上挎包,顺着小溪,一步一步仿佛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遥远的山上,依旧晴朗,白须老者和蓝发青年正席地而坐,看着面前的石桌,下着棋,老者手执黑子,一边落下,一边口中传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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