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班森的心脏
入秋后,阴雨连绵的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纱,灰暗而低沉的罩在头顶上。淅淅沥沥的雨水,一连持续缠绵了许多天,即便雨水偶尔会有停歇,天空也没有丝毫放晴的意向,一抬头总能看到不远处的黑云,在预示着下一场秋雨即将到来。
接连几天的寒风冷雨,把路边花坛里的枯枝花叶都打得七零八落,那些断枝残叶被雨水冲进水渠内,或掩埋进泥土里,一眼望去,街道两旁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槎仍在凄风苦雨里摇摆,唯有几株不起眼的杂草还勉强支撑着几分调零的绿意。
小的时候她常会听到大人们闲聊,说着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样平淡的家常话。而如今事隔多年后,她终于又再一次感受到了秋凉的滋味,久违的萧疏落寞的秋天,让她分外觉得孤寂,这种孤寂竟然比在地下室的时候,还要沉重一些。
望着二条街口外,被雨幕模糊了的校门,展洁一直空落落的心被一种莫名所以的情绪压抑着,她很伤感,很气愤,同时也很无助,但这种感觉她无从说起,也不知道应该要对谁说,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因为这种无法言语的压抑而窒息,或疯狂。
那扇校门代了表她曾经的辉煌,她也曾是那扇校门里面最优秀,最闪耀的一名学生,那时的她无论心底,还是眼里都透着光,带着希望,无论生活多艰难困苦都不曾抹消她对未来的憧憬。而现在的她,却像是深秋里,一片被雨水无情打落的枯叶,随风飘荡着,不知要归向何处,她的身和心都变得无处安放,这种无助感让发也恐慌。
推开窗户,清冷的风杂着细微的雨飘进窗内,很快就打湿她的脸,水珠沿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虽然她被风雨淋湿,寒凉的雨水打她轻轻颤抖,但是她却是很喜欢这种被风雨触摸着的感觉。
这样真实而清晰的被大自然触摸着的感觉,可以时刻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一切并非是一场幻想多年的梦,自己确实已经获得了自由,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害怕永寂的黑暗。
虽然她依旧会在梦里,看到那些鲜血淋淋的场景,会梦到无处不在的,许多只冰冷的手紧抓着自己不放,可是,至少她活过来了。现在只要她用力的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窗外的天空,眼前阴雨绵绵的天空,能够让她相信,自己可以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只是,重新开始生活比她预想的要艰难许多。
因为在出院以后,她才发现自己不仅是无家可归,还身无分文,就连最基本的身份证件都拿不出来。被囚禁前,她原是住在校舍里,可自从她失踪后,她的行礼物品就被学校打包寄存在了仓库,这些年来一直无人问津她的行踪,更无人保管她的财务,所以事到如今,她即不能再回到学校去住宿舍,也没有钱去住旅馆。
她茫然无助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于是她又再次体会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如果她愿意低头,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也并非真的是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是否要低头去向他们求助,她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也知道在这座城市,他们有着几家公司和不止一套的别墅。只是,每每只要想到自己失踪这些年来,他们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她心底就会止不住生出无尽的恨意,这种在心底灼灼燃烧着的恨,焚毁了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奢望。
夕阳落尽,夜空沉沉的压了下来,眼看着她就要露宿街头,准备在大街上闲逛一夜,实在看不过的雷恩,她此刻最信赖,也是唯一可依靠的学长向她提供了援助。也许是心底存了几分侥幸,期望她的学长不会真的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才会不那么惧怕,才会硬着胆子不肯向那些人求助吧。
她现在所住的这所公寓就是雷恩的房子,在距离学校不远的社区内,是他平日里教学后休息的地方。
雷恩原本是把她安排在了客房内的,可是当她看到在主卧的飘窗上,可以看到学校时,就死皮懒脸的硬是要睡在主卧里。
雷恩有些小洁癖,能够让展洁住进来已经是他格外开恩了,但是他的拒绝架不住展洁的无赖,在左右思虑下,终于他还是同意让展洁住在主卧里。大不了,在她离开后,他重新换过所有的家居用品。
此后,展洁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饱睡觉外,就只是安静的坐在卧室的飘窗上,远远望着两个街口外的学校大门,放任思绪飘荡,一点一滴,细细回忆着过往的校园生活,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再找会一点做人的感觉,才能暂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名冷血的屠夫手。
回归正常生活后,她越来越迷茫,越是细想过往一切,越是觉得了无生趣。她很害怕,所以她想从过往的痛苦不堪里,找到哪怕只有一丝可以让自己欢喜怀念,可以让自己对未来生活一点憧憬和向往。
于是,展洁想到了那个把自己从天台上救回来的陌生人。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自己伸出手的人,是他把自己从绝望里拉了出来,也是他帮助自己去追寻理想,他曾给过自己一个有着美好憧憬的未来。只是班森毁了这一切,毁了她的理想和未来。
现在,她是否可以再一次的,把他做为自己的未来的目标呢?
她想回去找他,她想他了。
傍晚时,雷恩来到公寓看望她,他还带来了一个旅行箱。
旅行箱里,有着她以前的旧衣服,书本,和一些不值钱的私人物品。这些都是她以前留在学校里的私人物品,因为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抗拒着不想出门,所以雷恩就帮她拿了回来。
“这些都是由学校保管着的东西,你看一下,有没有少掉什么东西。”雷恩将外套脱下,随着搭在了沙发上。
他皱了下眉头,看着被雨水打湿了的裤角和鞋子,力求完美的性格让他有些后悔没有开车,而是选择步行走过来,主卧里有他准备换洗的衣服,但他拒绝穿被人翻动过的衣服。
展洁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的翻看着这些旧时的东西,像是在看着一本旧时的日记本,心底有些刺痛,和无法言语的伤感。
似乎,只有这些已经陈旧的衣物才能证明自己确实曾经在那所向往了许久的地方学习和生活过。
她一直抗拒着踏入那个校门,是害怕自己的脚会弄脏了那片心中的净土。早在自己选择对着无辜的人拿起手术刀,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明白的知晓,从此以后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了。
即便她已经拥有了手法娴熟的外科技巧,拥有了丰富的手术经验,可是这一切全都是用无辜的人命换来的。因为班森为了训练她,从不曾在乎会死掉多少人。
她没有资格再成为一名医生,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再踏入那所校门。
“你怎么拿了这么大的一只箱子,我的东西很少的。”雷恩带来的箱子是型号最大的旅行箱,而她的东西却少得可怜,连箱子的一半都没有占用到,空荡荡的旅行箱,让她的东西看起来,显得格外的可怜。
说到这个,雷恩也有些尴尬。
他原本以为,女孩子的东西会很多,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带了最大号的旅行箱过去。谁知,人家只给了他一个小纸箱,而里面就是展洁所有的东西。
“我没想到,你的东西会这么少?”
“其实,有些衣服和现金不见了,不过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她住的宿舍是学校最便宜的,八个人一间的小房间。会住在这个房间里面的都是家境贫寒的学生,在读书之余他们要打好份零工来维持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展洁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最初,她的钱被全部都骗光时,在没钱吃饭的那段时间,还是他们帮助了自己,给她介绍了些可以打黑工的地方,虽然钱少活累,但至少她有地方可以吃饭了。对于他们曾经给予的帮助,展洁一直心情感激。
如果那些衣物和钱可以帮助到他们,她心里会觉得欣慰一些。
翻着几件廉价的旧衣服,回想着曾经的生活,她总觉得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几件旧衣下,掉落出一只陈旧得有些褪色的,蓝色天鹅绒的布袋子。
这个天鹅绒的袋子如掌心一般的小小一只,是专门来用放首饰的,可能因为是放在衣服口袋里,所以被保存了下来。
展洁认识这个布袋,她知道在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银制的项链,吊坠是特别打造出来的一颗造型十分逼真的心脏,这颗心脏是她考试成绩位居第一时,她的导师当着全班同党的面,赠送给她的礼物。
自从收到这份礼物后,她就一直随身戴着,几乎从未离身过,因为这根项链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是她激励自己的动力,每次看到这根项链,她都会告诉自己,为了自己,为了曾救过自己的人,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她会让那些人后悔抛弃了自己。
在她最痛苦,无数次想过要放弃的时候,是这根项链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念。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吊坠上的那颗心脏是班森仿着他未婚妻的心脏模样做出来的。
解开布袋的结绳,展洁从里面那出那根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项链。
项链看上去非常的暗淡无光,还有一些泛黑,看着像是已经长久没有保养和佩戴过了,所以显得很特别陈旧。
把那颗银制的,外形非常逼真的心脏吊坠握在手心里,她敏锐的察觉出这个吊坠的大小变得有些不同,份量也更沉重一点,细看了下,她竟一眼就认出,此刻手心里的这颗心脏,是属于班森的。
“这个项链……”雷恩疑惑的望着那个心脏外形的吊坠,之前他们在检查展洁物品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根项链。
“应该是放在了衣服的口袋里,所以没有丢失。”展洁的表情很淡定,甚至是漠然,但她的心却是在快速跳动着,全身的血液凝结于心口,一刹那的高度紧张,让她的心脏猛然紧缩。疼得她脸色发白。
“这个……就是班森送给你的那根项链吗?”稍稍思索了一下,雷恩想到这根项链的由来。
他记起在展洁失踪前的一个学期,她的考试成绩是全班第一,当时身为导师的班森就送了一件礼物给她,作为她成绩第一的奖品,那个礼物就是眼前的这根项链,很多人都知道这伯事情,所以它并不是什么秘密。
“嗯。”展洁点点头,手指轻轻摸着吊坠,神情十分受伤的喃喃道:“他把这个礼物送给我的时候,还鼓励过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心脏外科医生。因为他在没有受伤前,就是一名优秀的心脏外科医生,他希望我能继承梦想,可是……”
可是,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方式,逼迫她去继承和完成他的梦想。
展洁没有再说下去,雷恩也没有追问,在展洁的身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天才的陨落。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丝毫不会怀疑展洁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她会秉着医生的誓言,尽医生的天职救死扶伤。
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成为一名医生了。无论她曾经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受到过什么样的迫害,是否出于自愿,只要自她用医学知识杀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了。
这个项链是班森早在很久以前就送给她的礼物,并且这些年也一直被保管在学校的仓库里,这样一根普通的项链,也许并不能代表什么。竟然那些警察在检查时,都没发现它的存在,那么,他也不必大惊小怪的非要抓着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不放。
展洁默默的将项链重新戴上,冰凉的触感反称着她那颗因急速跳动而发热发狂的心。
她知道,班森把所有要说的话,都留存这根项链的吊坠里,那是班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