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挡住杯口,“不忙,先说说你的事,你同和亲王,是怎么个缘法?”小沪面容憔悴,“今日之事,主子也见了,还谈什么缘法,挽月郡主很喜欢他。”
“那你呢?那****故意撺掇挽月来此裁衣,他见到你,是如何说的?”小沪勉强一笑,“原来是主子撺掇的,他如何说,而今已不重要了,现在小沪只想好好经营绣坊,让姐妹们能有个安乐窝。”雨棠微笑着瞧她,“小沪,分别日久,你变的跟从前不一样了,变的更有女人味了。”
小沪奉茶一盏,“主子又取笑我,我估摸着小主子日渐大了,主子原先的衣服定是穿不了的,早早便备好了,都是些极绵软轻便的衣裳,咱们去看看!”见她有意岔开话题,雨棠也由着她。
十五月圆之夜,已是雀屏之选后的第七日,正值内务府安排胆小怯懦,当日在长春宫错认雨棠为后的珂里叶特氏子榆侍寝。天子进殿,还未入帐,便见床榻之上的侍寝妃嫔浑身发抖,只看了稚嫩的脸庞一眼,兴致便消失殆尽。
冷眼见窗外满月无缺,本该是有情人团员相聚之日,反观自己身边尽全是勾心斗角的争宠宫女子,毫无真情可言,就连唯一深爱自己的荣儿,如今也一心在小公主身上,自己真心爱重的,此刻恐也在他人怀中婉转承欢。独独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无人聊慰相思,想到此,他心中便郁结难解,大开中门,向殿外的月色里去。
守夜的宫女太监皆不敢相拦,只望着榻上的榆常在宛然叹息。子榆鼓起勇气睁开眼,只是不明白皇帝因何离去,心中不由默默担忧,我是哪里招他讨厌了么?
弘历顺着月光最亮处走着,忽而想起了寿康宫南熏殿旁的那塘池水,此时池中的满月定是氤氲水汽笼罩,绝美至极。
寿康宫外宫墙斑驳,他抚着沿壁的红漆,不觉便记起了此地的儿时,青梅竹马的女孩同他无话不谈,何其快哉。正沉浸于美好回忆中,身后忽地一声响动,扰了雅兴。年少气盛的君王正要寻声发作,回身却被一名小宫女撞上。
小宫女身着一身粉色宫装,手上提着同色绣花鞋。弘历再往下看,竟见那宫女只穿着一双襦袜踩在地上,煞是有趣,“你是哪个宫的?”
粉衣宫女直盯着自己方才被石子硌的生疼的脚嚷道:“你管我是哪个宫的,撞了人也不赔礼,真是……”一面埋怨,一手欲将绣鞋穿上。弘历见她颇为无礼,往前一步就要训斥,却唬的那宫女向后跌去。
只听骨节“吱”的一声,小宫女吃痛地叫道:“我的脚!”弘历闻声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蹲下身想要看看她的伤势,清冷月光下,小宫女生气的神情像极了儿时的那名女孩,一时令他移不开眼去。
“喂!看什么看!没见我受伤了么,还不快扶我起来!”因弘历出寝殿时只着着月白中衣长袍,所以那小宫女不知他身份,毫不避忌地嚷着。
弘历低眉一笑,饶有兴趣道:“你这丫头,还真不见外。”小宫女睨了他一眼,“此地只余你我,不让你帮我,难道在此躺上一夜不成!”他只伸出一手,便将她整个拽了起来,“你一个小小宫女,大半夜不在宫中值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小小太监,又在这里做什么?”弘历忍不住扑哧一笑,捏细了声线道:“我正是这寿康宫的太监,如何不能在此?你的行迹才叫可疑。”小宫女别过头,眼神闪烁,“我是临边钟粹宫的宫女,主子们难伺候,出来躲躲懒。”
空旷寂静的甬道,清纯如水的小宫女,偏生又满月当空,霎时便勾起了少年天子的情致,“这么喜欢躲懒的小宫女,改日见了你们钟粹宫的领事太监,我可得说说!”小宫女立时炸了毛,“你害的我摔的一瘸一拐的,不但不道歉,不补偿,还要陷害我,算什么事嘛!”
弘历软下语气,“这确实跟我有点关系,说吧,你要什么补偿?我虽是管事的太监,俸禄可没多少,你别狮子大开口。”小宫女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我听说寿康宫里头闹鬼,我想去看看,可是一个人又人生路不熟的。”
“这个简单,我陪你去,走!”对他的邀约,小宫女却有些难色,指了指自己的脚,“你看我这样,哪能跑得动啊,这样,等三天之后,我脚伤好些了,咱们再在这里碰面怎么样?”弘历颔首一笑,“好!四月十八,我记住了,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小宫女闻言有些慌乱,“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回见!”
一场夜会挠的心痒痒,弘历一回寝殿便下令内务府撤下近三日的妃嫔侍寝,仰头靠在龙椅之上,脑海中尽是粉衣宫女与雨棠的一颦一笑,两人的影子逐渐交叠,合成一人。他抿嘴一笑,把玩着御笔红批,“这一定是上天给朕的补偿,让你代替雨棠,留在朕身边,让朕弥补过去,与你分别的日子。”
小允子上前奉茶,“主子,您今儿喜滋滋的,有什么好事儿,也让奴才高兴高兴。”弘历:“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去,给朕查一查钟粹宫的那个宫女!”话到嘴边,他才发现,自己竟忘记了问那小宫女的名字,“罢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馨瞳星夜回到启祥宫,卞湘儿体贴地为其披上风袍,“怎么样?”
她故作苦色,直到湘儿安慰她,“没事,今儿碰不着,还有明天,后天,不着急。”自雀屏大选后,馨瞳几乎每晚都在寿康宫附近徘徊,今日终于与少年天子相逢,她忽地咧开嘴笑道:“我成功了湘儿!我见到皇上了,他虽然没有穿龙袍,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就是慈宁宫画卷上的少年天子。”
卞湘儿看见了她眼中的光芒,虽也欣喜,却仍提醒道:“主子,您别忘了,咱们进宫的目的。细作,是不能有真感情的。”馨瞳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的。”想起自己在富察家西府的过去,为了上位,一步步筹谋,以名利地位的目的为掩护,沉沦进了真情里,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场镜花水月,她便不敢再动真心了,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有权势与财富,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一夜过去,清早上朝的天子却心不在焉,仿佛过了一月般久。海望上前启奏边疆霍乱,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下来,座上天子一言不发。弘历经小允子提醒方答道:“海阁老,请再简要叙述一遍吧,朕还未听仔细。”
“回皇上,近日伊犁老王去世,三子夺权,发生了动乱,该如何处理,还请皇上圣裁!”弘历沉思了片刻,“只是部族内乱,应无大事。自兵部与礼部各挑一名能言善辩的文士,再调些卫兵,出使伊犁,细探情况,再作定夺!”
海望言下领命,却看出了座上天子今日的行事有些反常,若换了平日提及霍乱,必是大刀阔斧的剪除威胁,当下竟取了怀柔之策,难道是那丫头的缘故?天子心中不安,无法专心政事,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便命小允子备下纸墨笔砚,凭借着昨夜的记忆,将那小宫女的样貌细细描绘了出来,“小允子,将画卷拿去钟粹宫,找到这名宫女,即刻带她来见驾!慢着!还是悄悄地问清楚她叫什么名字,来向朕禀报,切不可惊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