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俏,你出去。我还要放你出宫嫁人的,你一个大姑娘家,留在产室里不合适。这里有嬷嬷们足够了。”欢颜紧闭着双眼,话音微弱却不容分说。
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个自私的人。看似对这个奴才宽厚,对那个奴才体贴,实际上都是为了我自己。从打进了这个宫,我开始学会了所谓的以心换心。而实际上,我付出的不过一点点,或是只言片语或是举手之劳,要回来的,却是那么多。比如死心塌地的效忠,比如奴根深种的忠诚。
对那些嫔妃,我拉拢我认为可用的,扶持对我没有大威胁的,我豁出脸面求皇上宠幸她们,让她们为这皇朝开枝散叶。既帮我排除了独宠的恶名,又令她们对我感恩戴德;我排除异己绝不手软,从不主动出手却每击必中,偶尔做做推墙手,还要挂上天经地义的名头。因此,那些外命妇们说的也没错。
如今我也许就要死了。多为别人做些不要回报的事儿吧,哪怕这事儿小得微不足道。绿俏总是要嫁人的,没嫁人前就眼见这分娩之事,心里难免不会留下阴影。
也许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欢颜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用目光示意绿俏赶紧离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欢颜打了个冷战正欲四处观瞧,只听得产室外面穆宵启欣喜的声音:“师父,您怎么来了?”
然后便是中气十足的朗笑声,“小猴儿如今已是闺女儿子一大群了,师父不能来瞧瞧你么?何况里面那丫头你的媳妇,也算我的徒儿啊!”
穆宵启扭捏又撒娇的声音:“儿子倒是有了几个,闺女才一个而已。师父您说,我们穆家怎么就这么怪,总是儿子多女儿少呢?”
“少用你这小伎俩来套我!等你媳妇生了,你自然知道那俩孩儿是男是女。”师父对着他回答。
原来还真是师父现了真身啊。这样至少不用再在睡梦中对话了吧,所有的话能有机会当面说清楚也好。
虽然自己穿越了千年来到这异世已够诡异,欢颜还是不愿回想前几日的梦境,因为那情景实在令人发慌。
耳边又传来细如蚊纳的声音,“丫头,你的孩儿和你还真是母子连心,你的魂魄尚未抽离,他们便欲来到这人世了。这次是他们救了你,你先踏踏实实生产吧。”
欢颜哼了一声以示回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愁。腹部的抽痛愈演愈烈,令她也无暇再多想自己随后的命运。师父说得对,先产下孩子才是正经。
隔着屏风,一盆盆的热水源源不断送了进来,身旁的众人更加忙碌了起来。愈来愈紧的阵痛令欢颜无暇再顾及其它,只在痛楚间歇时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有多久,窗外天色早已大亮,欢颜只觉得又是一阵撕痛,下身随之涌出一股热流。感情这么快就破水了,想必孩儿们真是迫不及待了吧。
用热水洗过几遍手的收生嬷嬷上前探了探,欣慰的说道:“娘娘莫怕,骨盆已是大开。这次分娩肯定很是顺利。”
欢颜微笑。母子连心,这话真对。我给了你们生命,你们救我于危难。
停了早朝又快步返回、守在产室外面只觉时辰漫长的穆宵启,一直在来回踱步。双眉紧皱额头布汗,身上的狐里鹤氅也是穿穿脱脱。直到产室里传出一声婴儿啼哭,他的脸上才见了笑容。
“不忙着出来报喜,照顾好皇后才是要紧。”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产室。欢颜微笑着侧耳倾听,依然不忘随着收生嬷嬷的引导继续用劲,一刻钟后,又是一声儿啼。
穆弘十年冬至月十六辰时正,皇后诞下弘帝的二公主;五皇子比孪生姐姐晚落草了一刻钟。母子三人皆平安。
“恭喜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喜获龙凤娇儿!”坤宁宫内的奴才们齐声道喜,呼声震天响。
被抱回西寝殿的欢颜听着忙碌的宫人们称呼女儿为二公主,不由得有些诧异,转头却又释然。杨玉枕的女儿满月前夭折,连个乳名儿都没有,按理说是不进排行的,更不要提进入皇家玉牒了。
强撑着看了看儿子女儿在襁褓中露出的小小面容,欢颜便沉沉昏睡了过去。她并不是不知道,女人在生孩子时高声呼痛,也许能换来丈夫更多的怜惜与愧疚,却一再强忍着以致用尽了浑身力气。
是谁说的,如果将痛苦宣泄出来,那痛苦便只剩了一半?欢颜从来不信这个邪。她的信条是当一个人忍痛成了习惯,什么痛苦都微不足道了。何必将那痛苦搞得路人皆知,令善良者为之叹息,不善者为之窃喜?
欢颜早就习惯了自己舔伤。展示给他人的强大坚韧,或许能造成威慑,使自己以后少受伤害。脆弱伤心孤独寂寞痛,一人儿消化就好。日子久了,便会对这种负面情绪不再在乎。
何况她如今已是天穆王朝最最尊贵的女人,若在生产时大呼小叫,岂不是失了身份。再加上她心里明白,生子时的不停呻吟呼喊并不能缓解半分痛楚,反倒容易泄了力气延长产程。
还记得前世初进医院实习,轮换到产科的那一个月,欢颜同情死了那些被妻子撕心裂肺喊痛声惊得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男人。穆宵启作为一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已经额外给了她很多。她不想再让他揪心。
也许是分娩实在太过消耗,也许是之前很多夜都被惊扰,欢颜这次睡得很沉,无梦亦无烦忧。再度醒来已是黄昏,还是被前胸贴后背的饥饿弄醒的。
一大海碗乌骨鸡汤四个乌鸡蛋,外加大半碗煮得软软的面片儿,欢颜却只吃了个半饱儿。问过孩子们吃了奶睡得正香,又问皇上在哪儿,话音刚落,穆宵启已是大步跨进来。
“欢儿,你总算醒了!”坐到床沿旁,穆宵启执起欢颜的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女人只有经了这一步,才算个完整的女人,”欢颜虚弱的笑道:“我仿佛听着是师父来过,如今他人呢?”
“已经安置着住下了,这次师父要在宫里住些日子,暂时不会离开。他嘱咐你好好休养,等身子好些再见不迟。”穆宵启答道。
“那就好。”欢颜点头,只要不是催命的阎王般,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也许还有缓冲,“你费心给孩儿们取个乳名儿先喊着?”
“乾坤二字拆开,如何?”穆宵启温柔的笑看着她。
欢颜忙摇头,“不好。太过招摇,未免让外人觉得你太偏心。”
穆宵启皱眉,“我就是偏心又如何?他俩是皇后诞下的嫡子嫡女,又是龙凤双胞,哪个争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