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听,也无风雨也无晴,她那心里,岂不从此后无喜无悲了么?让我如何能忍心!”
说罢重重一拳砸在树干上,几片叶子借着这力量纷纷飘落,或被风带着渐行渐远,或打了几个转儿径直落到树荫下与大地紧紧相贴。
齐江躬身答道:“皇上既知臣妹深明大义,就请皇上成全。臣妹的心思臣虽弄不大懂,却知她从小就异于常人,做事做人均妥帖得令人赞叹。”
“臣既不避嫌又大不敬的夸赞上一句,皇上能得臣妹如此,也是皇上修来的福分了,请皇上莫要辜负了才好。”
穆霄启心中又何尝不知,欢颜的大局观并不比任何一个心有报国志的好男儿差得半点。可恰如自己刚刚说的话,她越是如此,自己便越觉得对她不起。
从她入宫伊始,那瘦弱的肩膀上就扛了母后召她的深意,如今再加上这一番,不知她可能受得住?
她不是个自强男儿只需报国,她还要深藏对自己的爱,强颜欢笑将自己推到别的女人身边,这用心良苦的情,这宽厚博大的爱,自己要如何才能报得?
齐江也知道皇上对妹妹用情已深,此时无论说些什么也没用,只在心里盼望皇上千万不要将那事儿当了真。
若是他真带着妹妹私奔了去,大皇子才两岁,哪里当得好皇帝?天下的百姓哪里还有眼下这平安喜乐的日子可过?
看来得找机会跟欢儿透个气,嘱咐她万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断送了这大好河山,若是皇上要带她私奔一定要严词拒绝,就算以死抗争能换得皇上回头,也比留下千古罪名好上许多啊。
不知何时,琴声已经消失。穆霄启与齐江皆听到宫墙内穿来的嬉笑声。
“采芳,踢给我,踢给我。”欢颜的声音。
“主子可要慢些,为了个毽子崴了脚可不值得,还得几天下不了床养着。”平安的声音。
“采芳采芳,看我踢得可比你高些?”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永禧宫。
穆霄启微撩袍服下摆,迈步往前走去:“齐江,回养心殿。朕还有些折子未看,先去处理了。晚上再来陪欢儿。”
齐江连忙跟上,欲看看皇上脸色,因是错了半个身子跟在后面,却看不真切。
到了养心殿,齐江留在殿外四处巡视着,皇上自行进了殿内。
小德子服侍他净了手,未等皇上坐下,躬身禀报:“皇上,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请您给贤妃所出的公主拟个封号。”
“太后娘娘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都两岁半了还没个封号,眼瞅着又要有龙子诞生,拖着不办也不合适了。”
“贤妃娘娘最近又长进了,借着李充仪怀了龙胎这个喜,就算锦上添个花吧。嘱您尽早办了这事儿,大伙儿一起高兴高兴。”
皇上点头:“朕知道了,不就是个封号么,容朕想想。”
“嗯,就叫长歌公主吧。等朕拟了旨,你去传了便好。”说罢就要召秉笔太监磨墨。
小德子忙躬身说道:“禀皇上,太后专门儿嘱咐了,请您亲自办。”
皇上皱了皱眉,未曾说话。
虽说其他宫妃也没太令自己待见,可这王丽敏,却实在不招人稀罕。模样如何且放放,单说那脾性,那心胸,哪儿有一点点能比上欢儿的?
不过既然母后嘱咐了,去就去一趟吧。毕竟她不单是个宫妃,还是自己的表妹、母后的甥女、公主的娘亲不是。
去给公主赐了封号,还能见见那丫头,以前想她了,就是因为讨厌她的娘亲,只能按着自己不去看。眼下得有两个月没见着了吧?
母后还说那王丽敏长进了,能有这等好事?
皇上自己心里竟未曾发觉,刚听了欢颜的长歌当哭,就将这长歌二字给了公主做封号,这下意识还真真儿厉害。
穆霄启照例陪欢颜用了晚膳,对午后从永安宫出来听到她弹琴吟词只字未提。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会儿她就是在为李充仪怀了龙胎的事儿伤心难过,再提起自己去永安宫探了人,不是火上浇油么。
用着晚膳,穆霄启总是时不时抬眼偷望欢颜,搞得她莫名其妙:“你为何不好好吃饭总是看我,难道我能代替那些菜给你下饭么?”
穆霄启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用膳。心下暗道,本想在欢儿脸上看出些情绪来决定下一步,她怎么一点儿没有难过的样子?
难道午后弹弹琴唱唱曲踢踢毽子,真能把那些痛苦忧伤赶走么?
不过也就暗自松了口气,暂时不再想当时和齐江说的关于私奔那些话。虽说自己自小无羁,不像那些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一样生下来便肩负重任,却也知道这穆朝江山来之不易,那是太祖爷和那些与太祖爷情同亲兄热弟的老将军们用命拼来的。
欢儿的太祖父,李充仪的太祖父,还有那杨充媛的太祖父,当时是与太祖爷并称的四大虎将啊。
若是任这穆朝江山在自己手中衰落,单不说百年之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活着时也得是个心里的刺啊,拔出来吧心会汩汩流血,不拔吧又总是闷闷的痛。两难啊,进退两难。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用完了晚膳,接过采芳递来的茶漱了口后,穆霄启站了起来:“母后嘱咐我给贤妃所出的悦儿赐个封号,说那贤妃最近恭谨有加,得适时行赏。”
“本来我想过来之前先去一趟,又怕被强留下用晚膳无法回来陪你。我去去就回,你先和奴才们说说话儿等我。”
欢颜起身相送:“莫要太急回来,公主也有日子没见到她父皇了,好好陪她要紧。女儿家便要娇养的么,何况是天家的公主。”
“既是贤妃娘娘如今变化喜人,以后便是多去去永平宫也无妨,怎么说她也是你女儿的娘不是,善待她些也算给太后娘娘个定心丸。”
穆霄启带上小德子出了大殿,欢颜便喊奴才们进来收了残羹剩饭。
五月的天气早就暖了起来,欢颜本不愿再在暖阁窝着用膳,穆霄启执意说里头无人打扰,看起来就像民间的小夫妻般一起吃晚饭才好。她明白穆霄启向往民间平凡日子的心结,只得从了。
残局收拾完,暖阁里一股子菜味儿,欢颜忙嘱了采芳高高支起窗再卷起竹帘通通风,又让绿俏点了几根白蜡烛来。
采芳好奇的问欢颜:“主子要看书嫌这灯不够亮?多点一盏便好了么,何必弄些个蜡烛来?”
欢颜微笑着说:“蜡烛燃烧的时候不是有些白烟么,那个就是去味儿的。”
采芳与绿俏用崇拜的眼神同时望向她,“主子懂得真多。”
欢颜不语,心里暗自笑着道,一点子小常识罢了。
大概两柱香工夫,采芳熄了蜡烛,又将暖阁的窗掩上。一一忙完后给欢颜换了热茶来,躬身道:“主子,奴婢们陪着您玩玩您自个儿做的那个纸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