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定定地看着她,眸子明亮,目光深邃。在他似乎清澈,黑亮的眼眸之中,水色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直勾勾的,色黯神无。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净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也淡了。
很久,久到站着的两条腿开始发麻了。水色咬住红唇,垂下头。
“为夫相信色色的话就是了。”白净如此说,夜阑人静,这声音虽然轻而缓,却让人听得分明。
水色猛然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色色,你是我的妻。”
你是我的妻,不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是了。
你是我的妻……水色喃喃咀嚼,杏眼盈盈,突如其来的喜悦一时之间叫她无所是从,呆若木鸡。是不是她想多了?眨了眨眼,水色怀疑他刚才真的有说话吗?
“傻瓜!”白净隔着案台将她拥在胸前,“傻瓜,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者色色想听的是,不求地老天荒,但求三生有幸让我能够细细了解你?”
——我水色不求地老天荒,但求三生有幸遇到知我懂我之人。
他记得,他居然记得。水色破涕为笑,她说这话的时候,对于白净来说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他居然能够记在心里,他……水色抬起手,环住白净,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他一起一伏的胸口,听着有节奏的心跳。
这一夜,相拥而眠,一半喜悦一半忧。灯已灭,星月藏进了云端,黑夜里,白净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那么你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向我坦白?你根本就不是水色,这么明显不是么?
隔日,水色再次醒来时,白净已不在身侧。摸了摸还留有余温的地方,水色终于踏实。原来昨晚的事,并非是个梦,目及案台时,她突然蒙头呻吟起来。
那些字,那些句子,真丢人!
……
水色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哥哥。
水乐,浓眉如炭,端正的鼻子上面,眼睛不大不小,看到她时,盛着善笑,棱角分明的嘴唇早已勾勒出弧度。白色银丝秀纹外衫,身形挺拔结实匀称,虽说是含着笑意,周身却散发出了一种让人无法忽略掉的沉稳冷峻。兄妹两长得一点都不像,水色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他真的是她听闻中的水乐吗?怎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色儿,长高了。”
“哥哥。”说不上喜悦,没有亲人重逢时该有的兴奋。仅管如此,水色依然略微翘起红唇,笑一笑总不会是大错。水色知道,她与水乐是同父异母。水乐的生母乃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根本不知道从前这兄妹是怎么相处的,有点忐忑不安。
“嗯。你在梧桐县开了间茶楼,叫……未名居?”
你怎么知道?水色诧异,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为何是未名?”
“无家哪来名?”
水乐敛去笑意,抿紧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色儿莫急,再给哥哥一些时间。”
你终于要洗心革面了吗?水色很欣慰。看样子,水家的败落,水老爷的死终于让水乐不再荒唐了。“嗯。”这样也好。
“色儿放心,白净是如何对待水家的,我一定会让他加倍奉还。届时,哥哥一定会再为你寻到另一户好人家。可惜的是叶家算是败了,白净怎么也不会想到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敢吞并水家铺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水家并不是无后!”
“啪!”水乐手中的杯子被摔得粉碎。水色茫然不知所措,什么跟什么,她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白净吞了水家的铺子这个她知道,可是叶家败了?什么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鹤,谁是蚌,谁又是渔翁?面对如此冷声冷色的水乐,她开始不安了。
“眼下我有一事尚不明白。这白净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居然将京城的两间原本属于水家的铺子,归还于我。就不知他又想做什么!”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水色在心里答。看到水乐耐看的脸上冷冽冰寒,没敢接话,心里却咯噔一声,事情似乎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好像是要变天了?
“叶家怎么败了?”难道叶空尘突然返京,原因在此?
“这有什么好奇怪,尽数到了。叶家当年背信弃义污蔑梅庄勾结反贼意图谋反,害得白家家破人亡。现如今白净得势,买通人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色儿放心,就算叶家败了,哥哥也会帮你把叶空尘救下来。”
轰!水乐还以为她是那个只喜欢叶空尘的水色,殊不知早已换了魂啊。只是……“梅庄跟白家有什么关系?”水色压下心里的慌乱,她一定要问清楚。
“咦?”水乐突然看过来,满眼的怀疑之色,“色儿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当年九陌还是被你误打误撞救了下来,若不是他,根本就没人知道白家兄妹竟是七年前灭门事件的幸存者。”
什么!梅庄居就是白家!
水色惊恐万状,根本不敢担起头面对水乐,就怕让他看到自己的失魂落魄。“哥哥,既然白家是受害的一方,他逼落叶家也是事出有因,为何你却……”
“哼!”水乐冷哼,打断她的话,“色儿嫁进白家,便忘了家恨了吗!你莫要忘了,若不是白净从中作梗,爹爹的生意如何会亏空,色儿又为何会被逼无奈嫁给白净。这白净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以为他做得有多干净,哼!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若不设计害死九陌,还真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若不是如果,爹爹也不会佯装与我断绝关系!”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水色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心惊肉跳。
“少爷,出事了。”突然间一个人影跃了进来,“叶少爷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水乐眯起眼,冷声问。
“属下不知。”来人低下头,毕恭毕敬。
水乐蹙眉沉思。水色却在此时眯起眼,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阿寺!”
没错,来人正是曾经在未名居看楼的那个看似木讷呆愣的阿寺。从他刚才一跃而进身姿矫健到开口从容不迫,丝毫没因丢了人而慌作一团,就可以看出是否真的木讷呆愣。水色抿着唇,明显地不高兴。
“色儿,他叫音寺。”
“音寺?好,很好啊。好得很!”水色不怒反笑,“果然沉得住气。”
“小姐!” 音寺泰然自若,对着水色抱了抱拳,算是见礼。
水色心里不高兴,一听这称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哟,怎么不叫夫人了?”
音寺噤声,没有接话,许是也不知怎么接话。倒是水乐打了圆场,“色儿莫要怪他,他是听从哥哥的派遣。”
水色一个白眼丢出去,管你谁跟谁。把她当成傻子对付,谁在她这里都没有理。“我回去了。”丢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水乐与音寺站在原地面面相窥,半响水乐终于开口,“阿寺啊,你说得对,她是变了不少,可是脾气没变。”
回去的路上,水色一边愤愤不平地诅咒着,一边把水乐今天对她说的话,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大致的意思便是:白家就是七年前的梅庄,与叶家相当熟悉,不然也不会有背信弃义之说。而叶家不知是什么原因,出卖了梅庄,因而有了灭门之灾。但是不知怎么的半路跑出了个九陌,与白家兄妹同为幸存者。接着,九陌在牢狱中被杀,水老爷死,水乐被逐,水色迫嫁。紧接着,叶家落败……最后居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这件摊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水色亦然。太不可思议了,跟放电影似的。饶是她一个现代人看过无数场电影,也没有身陷其中来得让人匪夷所思。
她到底掉进了怎么一个世界啊,怎么周围的人一日一片天,唯有她像个小丑一样,叫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白净,白净,她才刚刚向他表明心意,这当头一棒打得真让人无法消受。
信白净,还是信水乐?
照理说,水乐是水色的哥哥,他的话不说十成,至少也有八成是可信的。水乐没有理由会去骗自己的妹妹。加上,他刚才的话算是肯定了白净之前的说法,九陌的确被水色救过。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怎么个误打误撞法,她没敢多问,就怕露了底儿。
那么,也就是说,白净为了报复叶空,把水家拉去垫了背?水色望尘而拜,果然是商人出身,个个老奸巨猾!水家对于她来说除了水老爷跟绿丫,其他的都是空白,若是水老爷是因白净而死,她可能不介意吗?答案是否定的。水色介意,而且非常的介意。
所以,水色现在有股很强烈的欲望,多希望自己没有来过京城;多希望自己仍然呆在梧桐县,守着未名居,跟白净有意无意的暧昧着;多希望叶空尘依然会是那个手掷千金的花花公子;多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