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是夏日,可这黑漆漆的屋子到了夜间依然会有寒意。水色跟叶空尘卯足了劲似的,他不动她亦是如是。稍早的时候有人送来饭食,可见水乐暂时还不会饿死他们。想到白净似水清亮的眸子,用温柔好听的声音,叫自己不要害怕,水色暖心一笑,她也就真的不害怕。
水色相信白净一定会来,担心的不是安危,而是临走前他交给自己的这本册子要如何不动声色的送到叶空尘手里?两人僵持各占一边,夜已深盘膝而坐的腿渐渐发麻,水色一个喷嚏打出去。真冷啊。
摸摸手臂再摸摸腿,再也忍不住,“我说,你也别躲了,这里实在冷得很,不如靠过来一起取暖?”
夜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叶空尘更是没有动静,水色心里怄着火,正要开骂。哪知鼻子痒痒耐奈,张张嘴连接着几个喷嚏又打了出去。抬手在鼻子下揉了揉,正欲感慨。身边却暖了起来。叶空尘依然没有半句话,无声无息靠过来。
水色喃喃自语:“这才差不多,总算有点绅士风度。”
身旁的人身体僵化,但对于水色来说已是心满意足了,叫动人已属不易,身体渐暖,困意却来了。她也不客气,头往叶空尘的肩膀上一靠,说了句:“就这样,话不多说,睡吧。”于是就真的睡了。
留下叶空尘一人,听着她渐渐沉稳的呼吸,看着她毫丝防备的睡颜,一夜无眠。她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偶尔会带着叹息,只是这并不影响她赖在自己身上。叶空尘苦笑,想到昔日在梧桐县时,她狡黠乖张的模样,嘴角渐渐勾起一记若有若无的弧线。
心暖了,人软了。水色不知什么时候竟睡到了他的怀中。若非京城变故,那他们现在是不是仍然还在梧桐县,偶尔小打小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一切还回得去吗?看到水色没有防范的样子,叶空尘心底的羞愧更深了。
他真不该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啊。他不信白净,因为他们之间知根知底。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白净在暗中操纵打压着叶家,只是谁也没有挑破。他钦佩白净的同时又处处与他为难,处处防备着他。七年前的梅庄之事,他也根本就没有去查,甚至在眼见白净为此事东奔西走的时候隐隐不安。
京城叶家出事,他立即就想到了白净身上来。那时候对白净既爱又恨完全转化恨之入骨,他亦不能接受白净亲手毁他家之事。当水乐在城外拦下他时,他便想也没想就参与了他的计谋,可是到头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叶家,指向了七年前的不仁不义之事。
他敬仰的爹爹,那个心目中永远高大坚实的爹爹顷刻间就坠毁得荡然无存。不去想不去问,被关了也好,被关了至少不用去面对这些晦暗,被关了便被关了吧。他以为终会在这里等到死亡的召唤,只是他同时也害怕了,若是在黄泉之下遇到爹爹他是否该开口询问。
可就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候,水色却来了。
她来了,来得悄然无声……
水色再醒来时,四周漆黑一团,翻了个身,闭上眼接着睡。激灵一闪而过,她立即就坐直了身子。原以为还在白府,这才想到昨日被水乐关进了个乌黑的屋子里。水色于是又悲怆了,真不是人呆着地方,弄得她都不知是否已经昼夜交替了。
“卯时了。”头顶的声音依旧沙哑,水色既已想起了身处黑屋,自然也就想起了同关在此的叶空尘。“哦,天亮了。”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摸出册子,“白净让我把这个给你。”
昨天晚上水色本来还在想如何把账本扔给叶空尘,整一个晚上过去了,册子就藏在她的袖中,而她又与叶空尘靠得这么近,他只要稍稍注意点,便不难发现。只是一睡醒来,册子却完好无缺仍在原处,想了想还是直接挑明了吧。
“这是什么?”屋黑,看不清,叶空尘仅能感觉是本书。
“账本。你曾经想要的东西。”水色不动声色地回答,说得理所当然。
叶空尘明显一愣,他亦是想起当日绑了水色索要之物,而现如今……叶空尘苦笑,“你这是要讽刺我么?让你在此处见到我已是足够的讽刺了。”
水色道:“不,我是在帮你。等会儿送饭的人来了,你只要把此物拿去,水乐便会见你,到时你便乘机逃走。
叶空尘不变的神色,终于松动,只是水色看不到。“为何?”
水色拽拽地回答:“不为何!”
黑屋子里又陷进了一片死寂。最终还是水色于心不忍,她悠悠地说:“七年前的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相信叶家的事,并非白净所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你若心甘一辈子困于此处,不闻不语不听不看,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见叶空尘不说话,水色顿了顿又说:“我从前也同你一样,不敢轻易靠近白净。我讨厌商人,尤其讨厌像白净这样的商人,说不尽的厌烦。他做事情总会有预谋,很不招人喜欢。只是不知道为何,越与他是走近了,反而越受了吸引。当日,你告诉我绿丫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心念惧灰,你可知我从来就没有把她只当成一个小小的丫鬟,就算喝斥也好,就算气极也罢,她与我早就栓在一起了。”
“她没有死!”叶空尘很肯定的说。
水色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她当然没有死,虽然我还没有见到她,可我相信白净。”
叶空尘黯然:“所以白净让你自动送上门来给水乐关了,你也毫无保留着信任他?”
“你不也一样吗?”水色笑意不减,“若非如此,你又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那不同!”叶空尘垂目。
“那就不同吧。”水色不以为然,心里却十分笃信,是谁昨天晚上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喃喃喊了声‘白净’,纠葛吧纠葛!水色也不逼他,站起来揉揉,左蹦蹦右跳跳。
“你是谁可以告诉我么?”
水色不确定地停下动作,心里颤了颤,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并非水色,那么是谁呢?”叶空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水色想忽视都难。她愣了数秒便呵呵一笑,不答反问故作轻松,“我不是水色,那你说说我是谁?”
叶空尘却不理她,缓缓说道:“我见水色第一次,她正追着白净满街地跑。白净起先不是逢人都会笑,他整个人冷冰冰的,隔着好远都会感受到他四周布满寒气。只是水色却像毫无知觉一样,笑嘻嘻地迎上去,每回碰了一鼻子的灰,她总是很无辜看上去挺委屈的。我见不惯
白净的嚣张便日日与水色亲近,告诉她如不能让人心喜令人心厌也成啊。你若说你水色,这些往事你也应该记得,你姑且同我说说那时的情景吧。”
水色口塞,当了这么久的水家小姐,从来就没有人质问过她,她也就心甘情愿地认为根本就没有人怀疑到。她也怎么没有想到,水家小姐初时心本纯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来叶空尘从前就这么邪气。
“呵呵,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她真的就变了,其实白净不娶她,我也许会娶她。”水色听到叶空尘似乎轻笑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你该怎么称呼你?”
一改夸浮,叶空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成日里嘻嘻哈哈的官家少爷了,人总会变,只看是怎么变的。被人捉到肋骨,水色从惊慌失措之中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说:“从水老爷误把我当成亲身女儿看待的时候,我便已经是水色了。”
虽然明知她看不到,叶空尘还是点了点头,“这账本是白净要你交给我的?”
很显然他话题一转,叫水色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跳跃得忒快了,她也点点头,发现不对又连忙说:“是啊。”
叶空尘低声道:“我若走了,你一个人可以么?”
水色环顾四周,摸了摸手臂,坚持地说:“白净会来救我的。”
“若是出了意外呢?”
水色突然就无声了。是啊,她从来就没想到过会有意外发生,一头热血的相信白净能来救自己。只是就算再有能耐的人,也无法避免突发之事,还在现代的时候,她就看过不少电视里,小说里相恋有爱人一别好几些年,再相见已是物是人非。
心里突然袭来一阵恐惧感,她不要这种分离。刚要开口说话,叶空尘便道一声,“噤声!”立即就跳离她,与她各持一方,就如昨日初见时一样,水色正狐疑,就听到外面的吵杂之声。
天亮了,若关他们的人不想他们饿死,自会有送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