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今天很庆幸。
左臂三处贯穿伤,右大腿上中了一箭,徐阳说要是再往下一点,被一箭射中了膝盖就只能回家养老抱媳妇打孩子了。
然后前胸后背的软甲被打没了。软甲名字叫做“防弹衣”,是大哥徐阳起的,
谁也不知道徐阳脑子的里面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是最小的执灯说了:“不然的话,大哥怎么会是大哥呢?”
韩松十分赞同小七的这句话,虽然平时他俩互相看不对眼,但是只要是大哥说的,他俩都会死命地去执行。
徐阳坐在韩松的床边。问他说:“老五啊,当时我也没想通,怎么突然一下子就举旗反了呢?”
韩松咧咧嘴,笑了。他忍着痛说:“现在天下就要打下来了,你才问我造反的事情啊?”
徐阳也笑,无奈道:“既然皇帝老儿不会治理这天下,那就让我来吧!”
“彼可取而代之!”
他语气雄壮,有大丈夫气,有天子气,有枭雄气。
徐阳又说:“老五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执灯那小子倒是催我问你催得紧……现在应该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平时虽然总和你唱对台戏,但昨天我启程的时候私底下跟我说,你要是还不成婚,他也不娶了。”
“咱弟兄也二十好几了,就你俩还没成亲。”
昨天。
韩松闭上眼,想起了昨天一整天的惨烈。
去潼关偷应兵虎符的是他;在最后拿到虎符时被人发现,他的轻功救不了他,就靠着徐阳的那件“防弹衣”,一路夺路而出,但是宝衣却毁于各路兵刃之下。
其中有足足五个岁月境,十余非是等闲的赤诚境。
他侧着躺在床上,因为前胸背后都有很深的刀剑伤口。
能逃回来实在是幸运啊,韩松想到。
不过若是时间倒转,可以选择再来一次,他也愿意去打头阵。
因为潼关实在是太难打了。历代那么多的精兵强将,叩开这个门的,就是从龙之军;没叩开头破血流的,那便是反贼残寇!
不过既然来打潼关,那就肯定先是反贼;既然打潼关,就不可能不头破血流!
哪怕是那座对匈奴人严防死守的长城,没有潼关之坚固。可见前朝对内防范之严。
能够少费些时间,能够少填些人命,就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是值了。
“老五?怎么又不说话了?是不舒服吗?”徐阳关切地问道。
“不,不是的……”
韩松放低了声音。他想起怀胎五月将要生产的妻子何氏。
何氏说:“你要是不能够安定下来不能要孩子!我就是宁愿没有孩子,也不能让孩子出生就面临没有爹的风险!”
他实在是不能够忍心这么和兄弟们说。
这时候,门帘被挑开,一个人进来。
赵竹。
这是排行老六的人物……负责情报的搜集汇总工作。
也兼职暗刺的培养。
兄弟结义后,赵竹越来越阴沉了,大部分人,除了大哥之外,都隐约地有些怕他。
二哥徐升也说过,赵竹的眼珠子盯着人发寒,要是谁三伏月里中了署,让六弟去看上几眼,就能从地上满血复活了。
“满血复活”这个词,也是某天从大哥的嘴巴里面露出来的。当时大家借着些酒劲,居然印象深刻,常常说话的时候也不经意间用上。
赵竹先向大哥行礼后对韩松说:“五哥,潼关打下来了,全靠你的功劳。”
他说起话来,则是充满了阳刚的磁性,如果不去细看狭长眼睛里常常充斥着的冷漠和不屑,身高八尺有余的赵竹简直就是君子所范。
言行合礼,举止大度。
其人如其名。
韩松咧嘴笑了说没事没事,执灯什么时候来?
这次他没喊小七,而是唤他执灯。
赵竹说很快的,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他对时间的估计向是很准的。
正说道这时候,门帘响动,又一个人进来了,正是柳执灯。
他个子小小的,眼睛却十分有精神,虽然已经手握一只大军,但是仍然是毛手毛脚的样子。
进来就长笑一声道:“哎哟,这不就是大~英雄、大~先锋、我的好~五哥嘛!你怎么躺到了床上去了?”
韩松知道他还是在隐约讥讽自己,但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让他们俩都坐下来。
据赵竹所说,估计还要一个时辰时间才会到的柳执灯显然是紧赶慢赶地鞭马过来,显然不是为了和他对骂个痛快。
赵竹也是诧异地看了看柳执灯一眼。心里纳闷道,你来的这么快?
韩松从死里逃生之后,这些就看得淡了。难怪大哥总不让他们三个小的上战场,去也是最安全最没有悬念的地方。
就是怕他们心念若灰啊。
韩松开口说道:“正好哥几个都在,我想说个事……”
徐阳说:“老五你说便是。咱都听着呢。”
柳执灯插嘴道:“别一副生离死别交代后事的样子行不行?你那身体我问过宋大夫了,死不了的!”
赵竹没说话,只是坐的更为端正了。他原原本本就坐得方正,现在刻意坐直了,简直和一杆青色长尺没什么两样。
洗耳恭听大概就是这个行为。
韩松看着赵竹说:“我……媳妇快生了,真想让你教我儿子《礼》啊……你总是坐得这么直。”
柳执灯撇嘴说:“哼,说不定是个女娃子呢?”
还没等韩松反唇相讥,柳执灯就说:“大哥常常教导我们,生男生女一个样,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一边还对着徐阳挤眉弄眼。
众人哭笑不得。韩松接着说道:“方才大哥也问我什么时候成婚,但是……”
他突然又说不下去了。
柳执灯被吊得心急,忙不迭问道:“但是什么?哎呀韩松你能不能说话快点?”
徐阳沉声道:“小七!”
执灯不说话了。但是用尖锐的眼神催着韩松快说快说快点说。
韩松又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想……潼关已经打下来了对吧?大哥去坐那龙椅估计也没什么问题了对吧?”
柳执灯忍不住说道:“嘿嘿,那还得等等,好事多磨多磨嘛……”
但是看他欠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正话反说。
徐阳和赵竹没有搭话。静静地等候着韩松的后文,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韩松没搭理柳执灯,他继续说道:
“……我想,既然天下都是我们的了,那我干脆还是回家养伤吧?”
话音很轻,但是落在听的三个人耳里,无异于一记惊雷。
柳执灯跳了起来,指着韩松的鼻子但是涨红了脸憋不出一个字来。
赵竹也维持不住脸上和身体的仪态。他惊讶地转头去看大哥徐阳。
他们每次犹豫不决都会去看一眼徐阳,只是这几年需要等大哥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徐阳瞪圆了眼睛坐在床边,诧异问道:“这是什么鬼?”
然后回过神来说:“啊不,老五你刚刚在说什么?”
柳执灯等到徐阳发话了,才坐下附和着说了出来:“就是!韩松你是不是觉得拿下了一个区区潼关,功劳大了,‘自我膨胀’起来了?!”
韩松苦笑声,继续说道:
“小何她……快要生产了,我得回去抱孩子啊……”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赵竹开口说话了,语气很坚决,一针见血。
韩松看他一眼说:“算了,我儿子还是我自己教吧……你这脾气会把他吓坏的。”
然后见军帐里的气氛仍然是十分的沉闷,并没有因为这句玩笑话就缓和起来,他只得继续说下去:
“主要是,这样下去,我不希望孩子很快就没了爹啊……三哥他……就……”
韩松用还能动的右手捂住眼眉。
气氛因为提到了“三哥”而哀伤了起来。
徐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老三的事情……我们也没想到,小虎今年就七岁了,只比颛顼小一个多月。”
“那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我们谁看着都心疼,现在和他爹爹长得越来越像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老五,等你伤好了,就可以回去了。”徐阳紧闭着眼,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这句话。
柳执灯又蹭的站起来,指着韩松说:“你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你就忍心?”
他转身就走,干净利落,破帐而出:“我都不忍心……”
话音到后面已经变了声调。
赵竹盯着韩松沉声说:“你走……可以,但是不管你走到哪里,我的人都会跟到哪里。”
到后面也已经沙哑。
韩松强笑着说:“可以的大兄弟……我只怕我走得太快你的人跟不上哦——”
赵竹冷哼一声,没废话,走了出去。
帐里只剩下了徐阳和韩松。
徐阳换了个地方坐着。他紧紧盯着韩松的眼睛说:
“我侄子……必须要学武。”
韩松别过脸去,说道:“我不想让他再学武了……打打杀杀的……读读书什么的不好吗?”
徐阳把他肩膀扳过来,一字一顿地说:“他不学武,我怎么传他内功心法?”
————
一个月余之后,伤开始好转的韩松离开已经是铁桶一般的潼关,向南而去;
赵竹奔赴济南府,他要把残余的前朝势力联系组织给连根拔起;
柳执灯不在,这个月他没走,但是似乎一直在练武。
听人说,已经踏裂了九双布鞋。
韩松想道:“执灯这次怕是得真的修炼到了岁月境才会停下来吧。是我太伤他的心了。”
清早,徐阳送两人离开。
两辆相同的马车就要驶上方向不同的轨道。
看两人上了两辆车。
徐阳终于忍不住落泪。
马车徐徐启动,他竟然跟着向前迈步跑去!
但是马车分道,两个方向不同,他该跟着哪边走?
韩松的马车始终沉默着。
徐阳停了下来,身躯微微发抖。
赵竹那边,传来一声长叹:
“君且住,十里长亭,不若摆酒我归处!”
听到这话,徐阳伸手擦了擦眼。他突然竭力大喊:
“你们……都要给老子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