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你说这个小六吧……来就来了,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了,走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何氏向韩松抱怨道。
韩松双眉紧锁,他对何氏说道:“过几天……我就得出门去一趟。”
“去哪?”
“北边。”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
沉默良久,何氏突然转身匆匆走进屋里。留下一句:
“我就知道他赵老六一来准没好事!!”
————
宋璇儿依然茶饭不思,每日过得昏昏沉沉。
十九看在眼里,莫名地有点难过。
一天他问宋神医:“师傅,璇儿姐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宋清扬道:“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大了,就是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跟大人说。”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胖子喊道:“大夫!有客人来!”
客人?宋大夫和十九对视一眼,然后出了书房。
宋清扬刚看见来人,脸色就是一沉;而十九见了,却飞快地小跳着过去——他的脚还不能跑。
“爹爹!”
来人正是韩松,他负着行囊,腰间别着青色的短剑和一只哨子。脸上是凝重的表情,只当看到十九的时候,有些松动,他的喉头动了动,但是没说什么。
宋清扬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试探着问道:“你的伤口?”
韩松朗声道:“我伤已愈,来府上叨扰几天……”压低了声音看着儿子:“来看看十九。”
宋清扬沉着脸道:“我这徒儿可是要好好学习医术的,怎么可能和你这武夫一般行那粗鄙之事?”
韩松微笑,却道:“我上次观宋老弟,似乎也是有内力傍身之人?这你怎么解释?”
宋清扬脸上却是不红,道:“我这武艺是出门在外防身保命用的,和你那杀人勾当可不一样。”
韩松懒得和他去辩,对十九道:“我大概只会在这里待一天。”
十九傻愣愣地点着头。
宋清扬如同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一天?一天能教出什么东西?”
韩松看着他挑衅的嘴脸道:“要不,咱俩练练?”
宋清扬倒是不惧:“练练就练练!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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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这是第一次见到父亲韩松出手,也是最后一次。
尽管后来在别人口中听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故事,他的武功,他的伤口和勋章,却似乎总是听不厌——大概是因为见得太少,所以越发珍惜。
韩松一边轻描淡写地招呼着狼狈地攻来的宋清扬,配合着自己的动作,一边嘴里呼喝,念念有词:
“身法!”
“轻如飞鸿踏春雪!”
“掌法!”
“重如霹雳舞雷霆!”
“内息!”
“绵如群山围金城!”
“关节!”
“松如布衣任折叠!”
“指法!”
“拳法!”
“马步!”
“脚法!”
“……”
而场上,两道身影上下翻飞,不时拳脚相碰。
十九看得痴了,甚至手上开始模仿着动作起来,看上去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声音把卧床养病的温华和太久没见过新鲜东西的宋璇儿给吸引了过来。
雷胖子见到拄着拐杖来到后院的温华,大声喊道:“老大您来了啊?”
这一声喊,让切磋着的两人回过神来,各自收了招式。
温华有点无语,他本是见猎心喜,想学几招精进武艺,谁知胖子这么一喊,两人乍触即分,他只见到二人收势。
一眼看去,却发现其中之一居然是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宋清扬。温华不由得心中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宋神医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模样,却不想他也至少是个赤诚境界——像我那师尊师弟,也都不像是武夫模样,一个像农夫,一个像痞子无赖,却都一个样的心狠手辣,以后闯荡,须得切记切记,谨慎谨慎。”
韩松看向十九:“怎么样?学会了没?”
听着这声音,温华转头看了过去,大惊失色:这不正是那天在曹府门口,一手刚五人,舌绽狮子吼的那人吗!
心里苦道一声冤家路窄,不过想到那天白州城街上可谓是人潮如海,韩松应该没有发现自己,温华便又安心地看了下去。
这时他听到宋清扬微喘着气嘲讽道:“怎么可能!你真当你儿子是天才吗?”
儿子!
温华这时才看向十九,没想到这个打杂的小男孩居然是这位武道大师的儿子。这真是……峰回路转?
温华不禁想道:“世界甚小,甚小啊!”
十九道:“……没有。”
韩松笑笑,不管一脸鄙夷的宋清扬,说道:“那我刚刚说的话记住了没有?”
十九高兴地说:“都全部记住了!”
“记住就行了。”韩松满意地摸摸他的头,问宋清扬:“我看你似乎……陷在瓶颈了?”
宋清扬冷哼道:“是又怎么样?你儿子的诊金给了,但是学费钱还没给呢!”
韩松哂笑一声,说:“别打岔……赤诚境内的瓶颈期……一般人最多遇见一个,而且若无什么机缘巧合,终身就卡在此处,我说的可对?”
不只是宋清扬,连旁边的温华都跟着他的话音点了点头,期待他能够接着说下去。
韩松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经历过三个,已经全部打破了。”
此话一出,宋清扬和温华都愣在当地。
打破三个赤诚境界的瓶颈!
等若是说,韩松此人,已经是岁月境界!
韩松看向十九,说道:“习武一路,漫无终点。只是根据各个阶段的目的性质,分为淬体、赤诚、岁月,和宗师四个境界。赤诚境界突破三个瓶颈后,迈入岁月境界是很轻松的事情。”
也不管十九有没有听得懂,他伸手指向宋清扬:“我方才只用大路招式,若是我不用定式呢?”
宋清扬一愣,突然发现韩松身影一闪,鬓角一凉。
确是韩松帮他擦了擦汗。
回神时,发现韩松微笑着对他晃了晃手中的短剑。
那剑光凛冽,耀得十九眼睛有点睁不开。
“噌”的一声,剑入鞘,剑鞘是绿色的,和剑柄的颜色一样。
他还剑入鞘,对十九说道:
“爹爹要出远门一趟,很可能要很久才回来,你以后多回家照顾你娘,别让她担心你。和师傅好好学医,他会认真教你的,要是犯了什么错,该打就打,绝不体谅。”
然后看向宋清扬:“我教你……怎么突破,你帮我照顾孩子,怎么样?”
————
宋璇儿说:“没想到你爹爹还真的很厉害。”
十九高兴地道:“那是当然!诶,璇儿姐你总算肯和我说话啦?”
宋璇儿摇摇头,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我有事情想问你爹爹……”
十九说:“好呀,等他们出来你和他说就是的啊。”
宋璇儿:“是那种单独说的话。我就和你爹爹一个人说。”
十九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宋璇儿苍白的脸上突然飞起了绯红,移开了目光,这让早熟的十九以为意识到了什么:
“嗷,嗷,好的,好的,想说,你就说吧,哈哈哈……”
温华凑了过来,对十九说:“我也有话想和你父亲说,你看怎么样?”
十九高兴极了,他用力地点点头说:“好呀,不过……温叔叔你得排在璇儿姐后面!”
他一本正经地挺直胸膛做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然后偷偷瞟了一眼宋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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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还想和宋璇儿说些什么的时候,宋清扬和韩松从书房里面走了出来。
宋清扬眉头紧皱,双手无意识地在笔画着;韩松则是一脸的淡然,微微抬起头看着十九。
十九喊道:“爹!璇儿姐有话和你说——”
韩松这才看向这个在山里被救出来的女孩子。
宋璇儿和韩松向旁边走了几步,说了几句话,韩松脸上的表情很惊讶,然后他让宋璇儿进了书房。韩松看了看仍然在沉思的宋清扬,微微叹了口气。
宋璇儿出来,带着毛笔和纸。
韩松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般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鬼画符,然后并指如剑,轻飘飘地将那一小块纸片裁了下来,递给宋璇儿说道:“你拿着这个去找他,说是我派来的人,想做什么他不会拦着你。”
宋璇儿涨红了脸,收起笔纸,点点头走到一旁。
十九看得很迷惑不解,感觉事情并不像是如他想象的那样。
温华看向韩松,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到他面前,说:“前辈在上,恳请收我为徒!”
这句话倒是把所有人都震了一惊。
韩松却不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伤得太重,我没有时间教你。”
下巴指指韩十九,继而补充了一句:“我连教自己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时他看向十九双眼,轻轻说道:“爹爹可能要失言了……教不了你武功,过几个月,会有一个你要喊六叔的人来找你,那时候让他教你些东西吧。”
十九正要开口反驳,这时候看到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于是也只得默默点点头。
韩松把手上的剑递给他,说道:“这把剑给你了,好好保管,等你有一天,找到了赤诚的真谛,它会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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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上次你走的时候说让我摆酒,这不就摆酒了嘛?话说,你真得连教自己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宋清扬和韩松坐在书房里,面前摆了两壶当地特产美酒,飞霞液,炫耀着说道。
酒香扑鼻。韩松点点头,端起酒杯道:“所以十九就多拜托你了,宋师傅。”
宋清扬推开他伸到面前的酒杯说道:“什么呀!你有什么事情这么急?”
“秘密。”韩松突然变了脸,一脸贱笑地对着他挤眉弄眼。
宋清扬看着他这变化之大叹了口气:“要不是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早就——”
韩松露齿一笑,自己一口喝完了杯中酒。
宋清扬突然问道:“对了,今天我闺女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咳咳……”韩松突然像是被呛到了一样。
缓过来之后他说:“那个女娃子跟我说,她想去找黎虎,不求别的,就呆在他身边就好了。”
宋清扬眼睛瞪得滚圆:“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哪个李虎?”
“是黎虎不是李虎,那小子你应该见过了的吧,话说你当年不也在宫里当过御医吗?”韩松想了想,解释道。
“你说的莫非是现任御前侍卫长,黎虎黎大人?”
韩松嘴角微微翘起:“那小子功夫还行。”
宋清扬好奇道:“奇怪,听你说来,你怎么也认识他?据我所知,这十五年来,黎虎他可是这几天才离开过京都地界的。”
韩松眯着眼睛,悠悠说道:“他长得很像他爹……我弟兄。”
“而且,你宋大夫家当年大名鼎鼎,我也知道,当年我在潼关,别人都说要死了,还是令尊大人帮我看的伤口,金口断言我死不了,你看果真,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他的事情?”
“璇儿刚生下来,我当初还在宫里当御医的时候,就调查过京都里合适的女婿。黎虎确实很优秀,陛下年长他一个月,也很赞赏他。”还没回过神来的宋清扬道:“但这也不是你可以安排我女儿去哪里的理由!她现在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家出走了!她还小!她才十岁啊!”
韩松道:“你我都是过来人,这个年纪的男男女女有几个不是为爱痴狂的?你待明天和她好好聊聊,若是报我的名字,我那小黎侄儿应该不会亏待她的。”
宋清扬沉默良久,然后恨声道:“喝酒!喝酒!”
韩松还没举杯,宋清扬突然一拍大腿:“原来是你!我说韩松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久闻不如见面,原来你便是韩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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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清扬在十九扫地时候弄出的“沙沙”声中醒过来时,已经是巳时了。
“师傅,你起来了?”
“你爹呢?”
“他走了,让我把这封信给师傅你。”
十九仰着头,眼睛里面含着水花:“他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骗我的吗?”
“他当真对你这么说?”宋清扬接过信封,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疼,暗想道:“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拆信的时候火痕完好,宋清扬瞟了一眼十九:“男孩子哭什么哭!去,扫你的地去!”
“慢着!十九你几时起来的?”
“我?天刚亮的时候啊?”
“天亮就起来了现在还在扫地?扫这么久干嘛?你不去温书了?”
“我爹走的时候让我等你起来把信给你,又闲着没事,就扫扫地嘛……”